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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铁剑栖凤番外)(17)

我嗤之以鼻,这就是爹娘。

姐姐没说什么,她明白我的想法,她也渐渐从在爹娘面前尽可能提到我、让爹娘注意我,到只微笑跟爹娘寒喧几句就拉着我走。她无法忍受爹娘对我的态度。

我只是一直没有告诉姐姐,我在爹娘眼里看到的是害怕。

爹一辈子身不由已,在唐家,男人没有地位,娘喜欢他,所以家主没有问过爹喜不喜欢,就令爹娶了娘。娘本是家主唯一的继承人,但生来体弱多病又胆小怕事,于是家主越过她把希望放在姐姐身上。

没有人能违抗家主的命令,听说当年家主让人杀了我的时候,是娘一辈子唯一哀求、反驳过家主的一次。她求家主饶过我的命。我想那时娘大概神智不清才敢这么做,但这也是这一辈子,她唯一为我做过的事。

十岁那一年,是一个转折点。

记得是初春的时候,家主突然派人来唤我,姐姐非常紧张,因为家主很少找我,她一路上一直拉着我的手,看来比我还紧张。我只好安慰姐姐,告诉她不会有事。我没说出口的是,大不了就是死,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迟早有这一天。若不是姐姐,我活着并没有什么意义。

家主派来的人一直领着我们走到了大门外,门外的人很多,家主在那里,大舅、二舅都在,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静静地和姐姐走了出去。

门外站了个年轻女子,手上抱着个坛子,望着我和姐姐,眼神有些疑惑。

家主望了我一眼,难得的示意我走近她,我握了握姐姐的手,暗示她别紧张,才走近家主身边。

家主扶着我的背把我向那个女子推过去,「他就是白儿。」

年轻女子笑了起来,伸手拉住我的手。「白儿,我是你小舅母。」

我怔了下,二年没有音讯的小舅舅居然娶了妻,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开口叫了声舅母。她似乎很开心,从袖里抽出把细软的长剑,塞到我的手心。

「这是你小舅舅千方百计为你找来,最适合你用的。」

我握了握那把剑,又轻又软,但是划出去的感觉却又如此有力,果然是适合我用的剑。

舅母教我怎么把剑卷进袖子里,怎么样快速的抽出来。我注意到小舅舅好似在上面题了字,我细看着,微微笑了起来。

『唐白的剑』

这是属于我的,唐白的剑。

舅母又给了我一本剑谱,说是舅舅为我写的,我谢过舅母,但不懂的是小舅为何不来?家主又为什么那么安静有耐心地站在那里等着舅母给我剑又教我用。

舅母抱抱我,满脸歉意,「你小舅要我告诉你,他很抱歉,他无法实现他的承诺了。」

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我本来就没有期待过。然后舅母终于起身抬头望向家主。

舅母笑着,却有种凄凉的感觉,家主终于沉不住气。

「妳可以告诉我墨儿在哪里了吧?」

原来如此,难怪家主那么耐心,终究还是想知道小舅舅在哪里。

舅母望着家主的笑容有些嘲讽。「他死了。」

一瞬间,家主那坚毅不摇的身躯像是摇晃了下,但马上镇定了下来,沉声问。

「尸首在哪里,是谁杀的?」

舅母笑着,「被妳唐家的仇人给杀的,我连是谁都不晓得,他杀了墨哥,只说了『要怪就怪你那断人财路的娘吧』。」

家主睁大了眼睛,呼吸看起来有些急促,大舅想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舅母只是笑得凄凉,「可怜他一心想要离开唐家,好不容易离开了,却还是得死在唐家仇人手上。」

舅母微笑着轻抚着手上一直没放下的坛子,「他的遗言就是要我带他的骨灰回来,然后要我告诉妳.........」

家主伸出来的手,居然有些颤抖,她朝舅母走近,想接过她亲生子的骨灰。

舅母笑着,在家主要摸上骨灰坛时,突然放了手。

她笑着,像是顽皮孩子的恶作剧。所有人惊叫了起来,骨灰在地上碎裂,灰白色的粉末随风四散。

家主的表情从哀伤到惊愕到狠厉,她举起手像是随时都要一掌击去。

舅母闪也没闪,高傲地仰着头对着家主,「他说,他生不想留在唐家,死也不要再进唐家门,他要在妳面前灰飞烟灭。」

家主那一掌终究没有落下。

舅母回头望着我,始终带着笑容。「墨哥只说对不起你。」

她抽出了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抹上自己的颈子,没有人来得及拦她。鲜血四溅在地上,混着白色的骨灰。我突然有种他们终于得到幸福的感觉。

于是我在血泊和骨灰中跪了下来,足足磕了一百个头,直到姐姐哭着把我拉走。我才注意到家主早离开了,我站在门外,望着舅母的尸首。一旁几个家人等着我离开,想要清理现场。

家主居然没让人赶走我,不晓得她是什么心情,什么想法。

后来,舅母被葬在唐家墓园里,墓志上写着「唐墨之妻」。连名字都没有,因为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姐姐难过的说家主狠心,大多数人都认为家主是故意这么做的,把宁死也不愿回唐家的小舅之妻葬在唐家墓园,是对小舅的一种报复。

但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家主只是想留下一些有关小舅的人事,就算是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也好。

那天起,我突然发现到,整个唐家最了解家主的人,也许是她最恨的我。

而从舅母的事发生之后,我发现家主不再特意为难我,她不再特别意识到我的存在。偶尔只是静静地望着我,不再带有那些不该是我承受的恨意。

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她才真正地看见我这个人。

后来的日子,我都有风儿陪着我,家主因为他惊人的美貌所以把他养在朱雀楼,我看得出来家主挺喜欢他。

我还是每天跟在姐姐身后,但姐姐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多,她要求家主为她请了各种不同的老师,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有某种计划,但她谁也没说,只默默地学习着。家主并不认为我需要多学这些,于是多出了许多时间让我尽心的去练小舅舅给我的剑谱,然后去教导风儿一切我会的。

我的剑、我的酒。

原本这些在我死了以后,什么也不会留下来,但我教给了风儿,总有一天他会替我用它,在江湖上、在外面的世界里。风儿笑起来很甜,他总是搂着我说,等他能离开得了唐家,他就来带我走,他是除了舅舅和姐姐以外,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我摸摸他的头,心里十分高兴,但我还是不做任何期待,那已不是我能保有期待的事。

过了七年的某一天,姐姐一反常态地跟家主关起门来说了一整天的话。

直到深夜,姐姐回了房把侍女撤下,等门关上,她突然冲过来抱住我。

「白儿!我成功了!!家主答应我了!!」

姐姐开心地又哭又笑地抱住我。我一头雾水,只是拍拍姐姐的背,我不知道家主答应了姐姐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有任何期待,我只是冷静地望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