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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22)

他在手术室门口等过两次。

第一次是母亲的肾移植手术,第二次是出车祸命在旦夕的贺平秋。

同一场车祸出来,喻晗奇迹般没出大事,他大脑一片空白地等在手术室门口,医生下达了一次次的病危通知书,追问亲属什么时候到,需要尽快做是否截肢的决定,否则命都可能丢掉。

喻晗当时撒了个谎,他说:“我是他爱人。”

医生问他:“你能决定吗?”

他回答:“我能。我们已经结婚了,我有这个权利。”

那时喻晗还不知道贺平秋真的喜欢自己。

他签完字后还苦中作乐地想,要是换个没良心的人就一直拖着不管,贺平秋一死,母亲几十万的治疗费也就不用还了。

但也只是想想,他又祈祷希望贺平秋醒来不要怪他,丢掉一条腿总比丢命好。

只要贺平秋活着,他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报答都行。

但他没想到贺平秋不要他的做牛做马,他要他的身体,还想要他的心。

谭芬走出血透室的时候,喻晗都没反应过来。

时间真快啊,几个小时唰得一下就过去了,他都不记得自己坐在这里都想了些什么。

谭芬穿得多,上车的动作稍显笨拙:“刚开始做透析的时候最难熬,在里面一躺几个小时,简直要命哟!现在倒是习惯了,看看小说,和病友护士聊聊天,好像也还行。”

“您用手机看小说啊?”

“啊。现在科技发达了,看书都不用带着厚厚一本砖头了,想看什么网上都能搜。”

喻晗想了想,带谭芬去逛了逛附近的商场。

虽然今天年三十,但商场并没有关门,一直营业到下午三点。

“太贵了太贵了,不要。”

“平板看小说方便点,字大,对眼睛好。”

和母亲逛街的过程中,喻晗难得没想别的,他专心陪伴心情不错的母亲,给她买了个平板,买了套新衣服,想了想也给喻见生买了个新手机,还有一套新衣服。

“新年新气象,要穿新的用新的。”

“赚钱不容易……”谭芬虽然心疼,但也没太扫兴,“你爸看到肯定要故意板着个脸,但心里估计乐开花了。”

喻晗现在对喻见生没什么怨气,也提不起来去怨的力气。

只要活着,怎么都好。

“你们高兴就好。”喻晗说,“心态最重要,千万别多想。”

“我现在心态好着呢。”谭芬说,“你爸也变了不少。”

喻晗把买的一堆东西扔进后备箱,上车后边启动车边问:“爸最近怎么就想开了?要我带他回来?”

谭芬会松口是喻晗预料之中的事,他明白母亲心软。

但他爹迂腐固执,又好面子,竟然也能同意儿子带个男人进家门。

“人年纪大了,心就容易软。”

“你爸最气的其实是我当初刚做完手术一个月,你就敢偷户口本跟个男人结婚,也不怕把我再气进手术室。”

喻晗扯了下嘴角。

他知道这么做对不起父母,但怎么能不做。

贺平秋挽回了他母亲的命,至今他父母都不知道那场肾移植的主刀专家不是什么突然大发善心让他们插队,而是贺平秋找的关系。

而母亲手术刚过去两个礼拜,贺平秋又为救他失去一条腿。

截肢手术后,贺平秋死气沉沉地度过了半个月,经历了发疯、不敢接受现实甚至是自残以后,突然来了句:“你说你对我的恩情无以为报。”

“嗯——下半辈子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就是那秦叔宝……”

“我们结婚吧。”

喻晗后半句“我就是那秦叔宝,为兄弟两肋插刀”直接堵在了嗓子眼,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

之前相处的种种细节浮现在脑海,不对劲的地方突然全部串联起来。

原来是这样。

贺平秋不想跟他做兄弟。

贺平秋喜欢他。

贺平秋可能还想上他。

喻晗蒙了三秒就说“好”。

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想,什么感情什么爱不爱的性取向全部扔到了一边,就觉得自己如果不答应,不吊起贺平秋的最后一口气,贺平秋可能就离死不远了。

结果还是没吊住。

只是延迟了七年而已。

谭芬的声音将喻晗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你爸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也有血有肉,他就是倔,不肯先低头。”

“但你送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又不敢露面,你爸看着也心酸啊。”

喻晗脑子嗡得一下,没反应过来。

谭芬还在说:“你爸戒了七年的烟,那天晚上又坐阳台上抽了起来,看着你写的小卡片眼眶都红了。”

“……哪天晚上?”

谭芬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以为儿子是故意想看老父亲的笑话才这么问:“十一月十号,你爸还在日历上圈了起来,在旁边写‘不孝子终于知错的日子’。”

喻晗一脚急刹车,堪堪将车卡进了小区停车线。

谭芬吓一跳:“开车要慢点,安全重要。”

喻晗嗯了声,侧身给母亲解开安全带。

他喉咙有些发紧,不知道要怎么告诉谭芬——他十一月没往家里寄过东西。

回到家里,母亲拿出那张珍藏的小卡片:“你给你爸买的毛衣还小了一码,他死活非要穿在身上,明明都勒得不行了。”

喻晗接过卡片,上面的字迹竟然是他自己的。

大致写着对父母这七年的抱歉,他知道错了,希望父母平安、健康、快乐。

喻晗有一瞬间的错乱感,好像这些话真是他写的,他只是忘了。

可他又没老年痴呆。

贺平秋不愧是导演啊,这些话写得行云流水、流畅自然,好像真的是一个愧疚不已的不孝子写出来的道歉信。

也许是坐在书房里,也许是在外面的某个咖啡厅。

煞费苦心的贺导演一字一顿地模仿着他的字迹,替他去跟他的父母道歉、和解。

也许以贺平秋多疑敏感的性格,还会亲自把这些东西送到他家门前,然后偷偷在远处观望他父母的态度,确定他父母心软了、原谅了才放心离开。

多么体贴啊。

喻晗嘲弄地扯了下嘴角。

贺平秋在想什么?

想自己反正准备去死了,不会再成为喻晗与父母之间绊脚石?

谭芬意识到儿子的反常,试探出声:“晗晗?”

喻晗仰了下头,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看着母亲担忧的面孔,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这些东西不是他送的,道歉信也不是他写的。

可他不能说,没法说。

他没法和父母解释自己与贺平秋的种种过往,讲清楚这种剪不断、理还断的复杂关系。

他只能将一切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独自舔舐、消化。

第1章 第四封信

年三十的烟花声果然一刻不停,吵得人头疼。

喻晗关上了房门。

听到声音的喻见生从厨房出来,和担忧的谭芬对视一眼,后者刚想说话,房门又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