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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21)

他睡得不深,半梦半醒中总觉得有个人在背后抱着自己,轻咬他的脖颈,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叫人心里发痒,他下意识说了句“别闹了”。

可一睁眼,身后空荡荡。

喻晗穿好衣服,却发现昨晚半夜还在谈心的父母俩已经起床了,喻见生正在给谭芬戴围巾,看起来要出门。

“妈……”喻晗反应过来,“你要去医院?”

常年要做血液透析的人就是这样,一年365天,只要到时间了,哪怕节假日也不能缺席,因此无法出远门,无法工作,无法旅游。

谭芬已经习惯了:“中午我差不多就回来了,你再睡会儿。”

喻晗当然睡不着。

这些年没能陪在母亲身边照顾,也没有给到情绪价值,愧疚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等我五分钟我跟你一起去。”喻晗抓紧洗漱,“开车也方便。”

“也行。”喻见生说,“那我就不去了,刚好备下菜。”

谭芬不想儿子跟自己出去受冻,奈何喻晗坚持一起。

喻晗穿戴整齐地走到谭芬身边:“准时吧?”

谭芬笑笑:“你以前冬天叫都叫不起,早饭也不吃。”

喻晗现在其实也不吃早饭。

贺平秋身体不好,一到冬天两人能在被窝里窝一上午。

谭芬继续唠叨:“不吃早饭胃是要出问题的。”

喻晗的胃其实不错,堪称钢铁胃,没出过任何问题,不过好像是不太行了,经常搅得疼。

也许母亲说得对,人是该好好一日三餐。

坐上车,副驾驶座的谭芬还有些不安:“这车贵吧?”

喻晗回忆了下:“落地五十多万。”

谭芬咋舌:“这么贵啊……”

喻晗笑笑。

和贺平秋在一起的这些年,他都快丧失对钱的概念了,也不知道现在跑龙套一天能赚多少。

目光触及车内的猫狗玩偶摆件,他看了会儿才移开视线,将车驶出车库。

“小贺很有钱吧?”

“嗯。”

谭芬对儿子还是了解的,普普通通一个人,没什么赚大钱的本事。

犹豫了下,谭芬还是说道:“他家里人同意你们的事吗?他去世了,会不会怪你找你麻烦?”

“要是有什么遗产,你也多体谅他父母,别跟人争,毕竟老年丧子……”

谭芬一想到这些年喻晗可能在对方父母那受到不少冷眼,就不免感到心酸。

对那孩子也一样,好不容易她和老喻都松口了,人孩子却先走了一步。

“妈,你这几年没少看电视剧吧?”

“不看不看,现在电视还要花钱。”谭芬摇摇头,“不过你是不知道城里多无聊,邻里邻居都跟陌生人似的,也找不到人唠嗑,我就找点小说看看。”

“您还看小说呢?”

“看啊。”谭芬说,“要在里面待好几个小时,不找点事做简直要人命了。”

喻晗顿了下,才反应过来“里面”是指医院的血透室。

一股没由来的郁气升到喉间,扰得他有些发痒。

他想咳,却又咳不出来。

谭芬一周要做三次血透,一个月就至少十二次,一年就144次打底,七年……

最难过的七年他没能尽孝,也没能做好丈夫的角色,到头来两方都没能成全。

喻晗看着前方的红灯,说:“他没父母。”

谭芬有些意外。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弃养了,又被嗜酒如命的养父收留,动辄打骂,过得很苦。”

“……也是可怜。”

好不容易长大,遇到喜欢的人,自然不愿轻易放手,用尽一切办法抓在手心,可心里的不配得感却总是拉扯着理智,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你强求来的,他不爱你。

抓得越紧,失去得越多。

可偏偏又不敢放手,怕一松手人就彻底不见了。

“他养父已经去世了,亲生父母最近几年也相继离世。”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贺平秋没什么反应,接到那边的电话也只是说了句与我无关。

他就像一艘在深海里飘荡的小舟,喻晗是他唯一能停靠的岛。

“不养就别生啊,再穷也不能扔小孩……”

喻晗不置可否。

“不过以前扔的一般都是小女孩……他是不是有什么缺陷?”

“没有。”喻晗道,“四肢健全,长相正常。”

贺平秋唯一的缺陷是遇到喻晗后才有的。

“造孽啊……”谭芬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们那个年代死了多少女娃……”

“你还没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跟你爸说,不管你是男孩女孩我都得要,爷奶要是敢做什么,我就拿着菜刀去跟他们拼命。”

“怎么听着还有些遗憾?”

也许是儿子的态度太寻常,好像并没有因为枕边人的死亡过于悲伤,谭芬也轻松了少许,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怀上你的时候每天都想着打打杀杀,拿菜刀去拼命的法子都在脑子里演练好多遍了,就怕你爷奶背着我扔我娃。”

“那时候苦啊,哪里能跟现在比。”谭芬长吐口气,“早些年你刚毕业的时候,我就跟你爸想着筹钱给你在市里买套房子,万一你哪天带女朋友回家了,也好有个准备。”

“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够开明的,还在想你们小两口结婚了要是不想要娃都行,我肯定不催生。”

“但没想到我直接找个男的结婚了。”喻晗也笑,“开明没开到点子上。”

“可不是。”谭芬说,“你们领证领得太突然了,我和你爸都没想到你竟然敢偷户口本。”

从前一直开朗懂事、找不到瑕疵的孩子一闹事就闹了个大的,老两口好两年没缓过来。

“妈。”喻晗突然叫了声,“对不起。”

“也没什么对不起的。”谭芬现在想开了很多,“你那时候肯定也是觉得我们不会同意。”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老老实实出柜,喻见生估计会直接把户口本藏起来。

谭芬倒是没生气多久,她不怪喻晗,只是现在常常想,能让喻晗这么一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急到去偷户口本结婚,该是有多喜欢。

现在人死了,她的晗晗又该有多难过。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贺平秋。”喻晗说,“祝贺的贺,平安的平,秋天的秋。”

谭芬在手心比划着这个名字,记住了。

-

喻晗不喜欢医院。

他打小身体就好,很少进医院。

成年后再跟医院交道,不是与母亲有关就是和贺平秋有关,都不是什么能轻松带过的回忆。

见母亲掏出小包,喻晗才知道每次过来还要准备不少东西,除了必需的病历卡,还要带水杯、纸巾,小枕头,压脉带,防止低血糖的巧克力……

好在喻平生提前就放在了袋子里,喻晗对一切流程都很生疏,连血透室的门在哪都不知道,但谭芬早已轻车熟路。

他坐在外面的家属等候区,看着血透室的门,恍惚感觉前方亮起了冰冷的红灯,好像又回到了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