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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千里(106)

在百多年前,兀颜氏在长白山一带曾经很有名望,可是到了兀颜向山祖父那一代,历经战乱,家族势力逐渐衰败,兀颜向山的父亲便一直想要重振家道。无奈自己是独子,又只生了两个儿子,所以他就想跟当地一个新兴的氏族结为姻亲。

他的两个儿子里:长子各方面都比较平常,人也木讷倔强。二儿子却样貌俊秀聪敏过人,文采武功样样出众。那孩子三岁能读,五岁会写,从小到大不论学什么都能一点既通,未至舞勺已经敢领着同龄的伙伴进山猎豹。这二儿子叫兀颜向水,而那不大成器的长子,兀颜向水的哥哥,就是兀颜向山。

于是兀颜向水从小就倍受父亲和家人的宠爱,兀颜向山的父亲去到想要结亲的那家提亲提的也是兀颜向水。兀颜家虽然不再富足,但家号名声还在,向水又年少有为远近闻名,所以被提亲的那户人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婚事。

可世事难料,本来一切都安排挺当,眼看就要到了正式迎娶的日子,兀颜家却突然发生了外人不知缘由的变故:向水不告而别,离开了辽东不知所踪。

至此向山开始奉父命离家寻找弟弟,一找就找了十年。最后兀颜向山的父亲没能到半百便郁郁而终,兀颜氏长白山的这一支也就彻底没落了。

很多年后兀颜向山回过一次白头村,知道兀颜家的还再世的老人回忆说:向山那时已经被毁了容,脾气也更执拗了。没人敢问起向水的事。他说他住在长白山天池附近。长白山的天池四季寒冷,即便夏季池水也冰冷刺骨,人要穿着薄棉袍才能上山。冬天就不用说了,除了耐得住极寒的动物,根本没有人能在那里生存。可他并没有说自己怎样在山上过冬,倒是说了在打猎的时候结识了辽东帮的金帮主,并成了好朋友。

那次兀颜向山只在村里住了几天,很快他再次离开,从此白头村再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消息。

祗夜打听到这些之后,又让之前去到辽东帮了解过一些情况的人问有没有人知道无颜向山。可是很奇怪:没有人听说过这么个名字。不过说到金老帮主的朋友,除了他们叫得出名号的,倒确实有一个总是蒙着面、来无影去无踪的老人。但金老帮主从来没给手下的人介绍过这位朋友。后来金老帮主去世,那老人再没出现,也没有登门吊唁。

要不是有人问起,帮中已经几乎没人还记得老帮主生前还有过这么个朋友。

周轻重躺在床上,身上酸痛得要命,脑子里却乱哄哄地全是项寻和有关他那个叫兀颜向山的师父的事:

总是蒙着面,来无影去无踪……应该就是兀颜向山。可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就是寻儿的师父呢?为什么寻儿成了辽东帮的帮主帮里还是没有人知道他呢?是故意隐瞒吗?那时跟寻儿在沙漠死里逃生,得到的消息说是金老帮主去世之后未见遗嘱,寻儿是打退了前去寻仇的人才当上帮主的……

当当──有人敲门,周轻重猛然惊醒。

“师叔?”

是谷玲珑。

周轻重坐起身,“进来。”

谷玲珑进来了,手里端着个漆案,上面有剪刀、白布和药膏,她是来给周轻重换药的。

门被带上的一瞬,周轻重看了眼屋外的光景,“什么时辰了?”

“快未初了。”

“啊?!都下午了?”周轻重按按太阳穴,“怎么一睡过去就睡了这么长时间?”

“是太累了吧。我早晨来过一趟,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你。但现在天太热,再不换药伤口就不容易好了。”谷玲珑把漆案放到桌上,动作娴熟地将白布剪成几条,“来吧,让我看看,昨晚包扎的地方还好吧?”

“你早晨来过?”周轻重虽不大情愿,可伤口确实感觉有些肿胀,他解开衣服抽出了胳膊。

“嗯。”谷玲珑坐到床边伸手解开他胳膊上的布结。

没道理我听不见啊?周轻重心想。

旧的白布被一圈圈打开,谷玲珑低头细看,“咦?我昨天包得好好的,怎么伤口好像又裂开过呢?师叔昨晚回来之后做什么需要用力气的事了吗?”

周轻重的脸红了红,那是昨晚在项寻那儿弄的。

“我……我也不知道,睡觉压着了吧。”

谷玲珑嗔他一眼,“这觉是怎么睡的?”

“呃……”周轻重不知该如何接话,见谷玲珑认真涂药,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你看着伤口不觉得害怕吗?”

“有什么可……”话没说完,谷玲珑顿一下,然后看周轻重一眼,她继续手上的动作,“以前在桃源楼,常有客人为了争姑娘大打出手,我给人包扎过伤口。”

“哦。”周轻重答应一声不再说话。

涂完药谷玲珑拿新剪的白布给周轻重重新包好,“可以了。”

周轻重抖了下衣服想把胳膊再伸进去。可这回谷玲珑怕他再弄裂伤口包得很紧很厚,他弄两下胳膊没伸进去,袖子反倒掉得更远了。谷玲珑伸手想要帮忙,周轻重本能地立刻躲开冷冷说了句:“不用。”

谷玲珑尴尬地收回手,看着周轻重费力地用另一只胳膊扯起了袖子。

“师叔……”

“嗯?”

“你以后……都要这么待我了吗?”

周轻重终于把受伤的胳膊伸进衣服里了,才动这几下竟出了汗,这天闷热得真是让人心烦意乱。他皱皱眉头没看谷玲珑,“我怎么待你了?”

“不冷不热,能避开就避开,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我对人一向如此,并不是针对你。”

“可以前不是这样。”

“以前是怎样?”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以前……”谷玲珑突然张口,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小的时候,师叔对玲珑那么好。每次见了我都把我高高地抱起来,逗我玩儿。我要什么你都想办法弄给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师叔对玲珑比爹娘还好。后来出事了,爹让我谁的话也不能信,一定要找到你。我一路跑,拼命地跑,一心只想着能赶紧找到你,扑进你的怀里,让你再把我高高地举起来。我知道师叔能保护我,会永远疼我,只要能在你的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可天下那么大,到处都是人,我……我怎么也没想到,再见到你竟然会是八年之后。你果然像以前一样疼我,一见到我立刻什么都不顾就要带我走。你知道吗?那一瞬间我觉得……这八年来受的苦都是值得的……我终于找到师叔了。然后一路上你都护着我,怕我渴怕我饿怕我会有危险。即使大哥受了重伤你也不忘叮嘱伽陀和初五照顾我。直到……到了无隐山庄,那天晚上我们说了那些话……”

谷玲珑的声音断断续续,周轻重一直低着头,眼见床沿的被褥被打湿了一片,心也泪水泡了一般慢慢缩成一团。他何尝不知道:一个整天被爹娘当成心肝宝贝捧在手心里的八岁小女孩,突然家破人亡,一个人被丢在这茫茫尘世,唯一的依靠又找不到,会是个什么滋味。他怎么可能不心疼?除了男女之情,谷玲珑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可谷玲珑现在偏偏不想要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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