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照青山(8)

我这次下山顺便让人打听了你表舅的近况。他的烟瘾更重了,没几天活头儿了。你妹妹凤儿我已经找人买出来,另外安置了好人家,收她做女儿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心里能好过些。你爹是我害死的,是我害你家破人亡。你爹救了我和我娘,可他又害死了我娘,他死是他该还的,但我又欠了你的。咱们这辈子要是算不清,就下辈子继续算。

一口气说完,索三爷开始穿衣服。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孟清明手里。

“这是手雷。你要想插了①我只有这一种方法,就是和我同归于尽,你舍得死的话我一定奉陪到底。”索三爷说完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下了。“你以后不要叫我三爷,叫我瑞宁。”

油灯烧灭了,月光撒进来。孟清明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许久,有东西滴到他的手上。眼泪很凉,象他的心一样。忽然想起兰姨娘,她很美,虽然祖母总说她来历不明,身份低下,可她的气质还是无人能及。孟清明很喜欢她,有一次她病了,孟清明偷偷去看她。她发着高烧,抓着孟清明的手说胡话:“宁儿,宁儿,你在哪儿?”

孟清明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跑去敲舒六爷的门。舒六爷刚起,把他让进屋,给倒了杯茶。

“二少爷有事吗?”

“你跟三爷认识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怎么了?”

“他的事你都知道?”

“差不多吧。”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能让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的人。”

“三爷是叫索瑞宁吗?”

“他不姓索。是索绰络.瑞宁。”

“是满姓?”

“对。”

“那你也不姓舒?”

“我姓舒穆禄。”

“他在京城的家是什么样的?你们怎么逃到东北的?”

“有些事情不需要你知道。你要实在想问,就去问他吧。我知道他昨晚去了哪儿,我带你去找他。”

“不用了。谢谢六爷。”孟清明恍恍惚惚地走出了舒六爷的院子。

第9章

注释:

①溜子:大股的土匪又称“溜子”。

②“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一向被并列为满清入关后的两大暴行。

③吉军:民国初年,吉林的地方军阀,由吉林督军孟恩远经营十余年。

——————

转眼快到年关了。大雪封山,青山寨唯一和外界相通的路也很少有人出入了,曹八爷的人偶尔运送生活必须品。

这是雷五爷的崽子们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候,因为站岗放哨防的就是其他的溜子①来找事儿。青山寨的地形特殊,每到大雪封山的时节,在没有人带领的情况下,外人是不可能进入青山寨的。

上次索三爷跟孟清明讲完他和孟家的恩怨后,过了几天两人再见面时谁也没再提那晚的事。

雪越积越厚,索三爷很少下山了。在山寨里,他让孟清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孟清明总是默默地跟着。他每天都在想:是不是还要杀了索三爷?不杀?他始终是我的杀父仇人。杀?兰姨娘的死,爹确实有推不掉的责任。不杀?他不仅害死了爹,也间接害死了娘和哥哥。杀?他又救了妹妹。不杀?我又怎么能离开青山寨,难道真的跟自己的杀父仇人过一辈子?还要夜夜有床第之欢。杀?怎么个杀法?单打独斗不可能,动刀动枪更不现实,难道真的跟他同归于尽吗……

孟清明整日都在矛盾中挣扎,郁郁寡欢。索三爷可以让孟清明做任何事,可就是没有办法让他高兴。后来舒六爷给出了个主意:把跟老么学认字的崽子分了一拨儿给孟清明,让他教他们读书写字。这招儿果然见效,孟清明的脸上逐渐有了些笑模样儿。只是见了索三爷依然会变得沉默,索三爷就经常偷偷地看他给崽子们上课。

上课的地方在孟清明院子的正房里。有几次孟清明听见门外有动静,他以为是雷五爷的人在放卡子(放哨),没太在意。后来发现每次下课后门外又不见人影。

有一天下着大雪,中午吃饭的时候,么爷从他随身背的皮口袋里掏出一顶插了几根大山鸡翎子的帽子递给索三爷,“前些天跟四哥上山打猎,打了好多山鸡和紫貂,做了顶帽子。大哥你戴上,看合不合适。”正好冯七爷从他身边走过,在他头上搓了一把,“还是老么手巧啊。”

索三爷的头发是弯的,但被贴着头皮剃得很短,一到冬天就得戴帽子。他接过那顶张牙舞爪的帽子,试了一下,“嗯,是比我那顶灰鼠子毛的暖和。可是这翎子太张扬了吧?”雷五爷吧嗒一口烟,“不张扬,这才象山大王嘛。大哥,你要是不要就给我。”

结果吃完饭索三爷就那么戴着那顶帽子出去了。孟清明很是郁闷:五爷的话你也敢听。好歹你索绰络.瑞宁也是北京城里长大的,那帽子再暖和也得拔了翎子才能戴啊!

下午给崽子们上课,讲历史,正讲到清兵入关,孟清明又听见门外有动静儿,就走到窗户往外看,没等见人就看见明晃晃的几根大山鸡翎子。孟清明哭笑不得,心想:好!我让你听个够。孟清明一口气讲完了“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②。听得索三爷这个心虚冒汗,抬脚刚要走,一个崽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出事了!”

孟清明从屋里走出来,“哟,大当家的,怎么不进去听啊?”

索三爷用能杀人的眼神看了孟清明一眼,压低嗓子咬着牙说:“‘嘉定三屠’是吧?我今晚让你知道什么叫‘清明三屠’。”转过头对着来报信的崽子:“说,怎么了?”

“八爷出事了。昨天舒郎中说有几味药材快没了,冰天雪地的谁要着了风寒就不好办了。八爷说挺长时间没下山了,药材也不是啥贵重东西。就带了20个人和郎中一起下了山。刚才八爷是让人抬回来的,好象受了伤。大当家的快去看看吧!”

“操他娘的!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的人也敢动。走,带我过去。”说着话,几大步迈出去走了十几米远了。那崽子赶忙撵上去。

孟清明一回头,十几个脑袋都挤在门口,十四五岁的脸上都是一付义愤填膺的表情。

“你们干什么?都给我回去!”

孟清明拿出一本书,塞给小地瓜,“带大家念。你最大,好好管着他们。”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在山寨里住的时间长了,跟大伙儿都有了感情,山寨里的事也都想知道。

赶上索三爷。孟清明放慢了脚步,静静地跟在后面。到了议事大堂,索三爷一脚踢开门——这是他最常用的开门方式。

曹八爷已经被人扶到椅子上,舒郎中在给他包腿,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重要人物都到了,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索三爷扳过曹八爷的脸,左右看了看,“怎么回事?谁干的?”

“龙项天。”

上一篇:月落残阳 下一篇:芝麻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