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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行者(63)+番外

她身后黑发的少年点点头,怀里也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径直从她身边过,先一脚踹开门进去,将东西哗啦啦全堆在桌上。

“哎,死不了,一会儿再管它,”呤言道,“先打扫屋子吧,快一月没住人了……咦?怎么瞧着还挺干净?阿暝……出去砍些柴,抓几条鱼,晚上熬汤喝。”

修暝又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剩下呤言一人,奇怪地在屋子里这摸摸那摸摸,一边嘀咕着诸如难道蓝儿已经会化人形了一类的猜测,一边将出去游玩带回来的各类物品整理清放,正忙忙碌碌间,突然听见脚步声。

“这么快?”她回了头去,“我还没收拾完呢。哎?”

那不是修暝,而是落汤鸡一般的行过,立在门口,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手里抓着一块五角状的蓝色石头,浑身都往下淌着水,黑翼也湿漉漉地耷拉着。

“你……”呤言愣了愣道,“……你来了多久了?”

“有几周了。”行过道,边说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

“我以为你后悔了,不来了,”呤言道,寻了巾子递给他擦头发,有些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行过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啊,从夕伤岛带回来的石头,颜色蛮特别,”他声音淡淡的,将那块石头摆在一边一处架子的显眼处,“可以摆在这儿做装饰罢?”

呤言点点头,“恩,挺好看的。”

行过看了那块海星石一眼,别回头来,道,“有些事耽搁了,来晚了些。但我们的约定……应该还有效罢。”

“自然,”呤言道,上前几步,眼神柔柔地看着他,抚了抚他有些微皱的眉,“你想好了?”

“恩。”

“你准备好了?”

行过指尖颤了颤,顿了一顿,“……恩。”

呤言点点头,接着退后一步看着他,背后独翼呼啦一声伸展开来,金色光芒在她周身泛起。

她抬了手,在虚空中画出法阵符号。行过也跟着抬起手来,化出那支金色的法杖。

地面泛起法阵光芒,将他二人笼罩其中,行过将那支杖插入法阵中心,面杖而跪,呤言也随之跪下,二人闭上眼,同时口中念咒。

但正这时,呤言突然停下咒法,抬眼惊讶地看向行过,口中大叫,“不对!”

随着她这一声叫,金罩啪地破碎化风,地面法阵骤然消失。行过惊了一惊,放开握杖的手,睁开眼疑惑地看向她。

呤言站起身来接连退后了好几步,将他上上下下看过一遍,脸上露出更为惊疑的神色,“不对!怎么会?!”

“怎么了?”行过也站起来道。

呤言并不答他,而是急急又几步上前来,将手贴在他胸前,光芒从她手中溢出,但随即行过胸前也跟着泛起光芒,一时大甚,甚至要超过她掌心的光。

“你……”呤言奇道,“你没发现吗?!你现在魂魄的光芒很亮!”

行过睁大了眼睛,也低头看去,眨了眨眼,随即讶异地微张了嘴,看看她,再低头看看自己。

呤言摇了摇头道,“我们现在不能合并!原本是因为你万念俱无,魂魄光芒微弱,即将灰飞湮灭,我才出此下策。但现在你心中明显有了执念,我们两人各自为念,无法同化,合在一起只会生出两种人格……”

“怎么会……”她喃喃道。

行过张大了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呆若木鸡,听得她又道,“这样也好,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当我们生来是双生子……”

她抬眼来看着行过,眼中浮出暖意,抚着他的脸问,“是谁暖了你?谁让你的心又活起来了?你爱上谁了?是上次那人么?”

行过呆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退了一步,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胸口,抬手按住。

——如那时山洞中被披狼强迫按住的时候一样,感觉得到有力的激烈的跳动。耳边听得咚咚声响,雷鸣一般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张嘴艰难地哈出一口气,回头看着架子上那块海星石。

两周前他亲手将它扔进了水里,而之后又疯了似的顺着水流向下游寻找。他一直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如果找不到,心中就有种汹涌地将整座山谷夷为平地的冲动,抽痛得难以忍受,为了压抑这种冲动,为了压抑这种痛,他不停地找,不停地找,直到刚才终于摸到它的那一瞬,才似黑暗虚无的空间里突然渗进一缕光,紧缩的心脏终有松懈。

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这是为什么。

明明他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外头突然脚步声又起,接着黑发的少年出现在门口。

怀里抱着几根柴木,却没有鱼,修暝有些吃惊地看着行过,但随即表情又恢复成清冷,对他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呤言,言简意赅地道,“崖下有人。”

呤言哎了一声,“又从上面掉下来的?你怎么没带回来?……还是你把人家杀了??”

修暝脸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道,“没必要。”

……

无论带回来还是杀了,都没必要。

因为那人从数千尺高空坠下,一路树枝石块,划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肢体都以诡异的角度歪曲着,几乎不成人形。

血淋淋的身体瘫成一团,面目模糊。只有胸前那块天蚕丝绳穿起来的莹蓝色的石头——虽然支离破碎,但还剩有一小块挂在那里——以及掉落在那人身边那个原本灰白、如今却被血染得殷红的破旧背包,能够帮助辨认出,这是谁。

呤言咬紧了唇,不忍再睹地别过头去。修暝脸上仍是清冷冷的,只沉默地看着。

行过跪在那具身体旁边,赤红的眸子呆呆地睁着,缓缓俯了身去,颤抖的手,摸上那人鼻翼。

毫无声息。指尖染上粘湿的血块,一切都是冰冰冷冷。

早已……死去多时。

行过呆了半晌,张开嘴,却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

半个字都发不出来,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这种感觉,他记起来了。

这种消泯了三千年的感觉,被时间慢慢吞噬殆尽了的感觉,他记起来了。

一如三千年前厮杀过后死寂寂的战场,灭天绝地,万物尽亡。“他”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修暝,对方声音沙哑微弱,“他”问他为什么不躲,他答你知道为什么,他就快死了,他要“他”走。

那种森寒,那种悲戚,那种逼疯人的绝望。

而今,他记起来了。而今,再次生生地深深地刺进他的骨里。

在他孑孓千年以后,在他终于再次爱上一个人以后。

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跟他说一句话,留给他的只有冰冷冷的尸体。只有冰冷冷的尸体。

行过突然咧唇,牵出一缕淡淡的笑。

“小狼。”他低声唤道。

他低身将披狼的上身抱进怀里,脸贴着对方血糊糊的脸,轻轻地道,“小狼……”

天地静谧,他的身后不远,林中桃花絮絮,纷纷扬扬飘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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