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不该有孽,该有功才是。
敢这么骂她的,不是愚蠢就是恶毒,若此等小人近在眼前,她高低得把人一刀砍了以正视听。
曾经的她啊……
无声的叹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缓缓消散,昭明回忆起昔年的自己,但她并未因此幡然醒悟。
而是在长久的伫立后转身,回了禅房。
下午雪停天晴,林栖梧在院子里练剑,公主府管事送来消息,说燕王早上叫人到长公主府,拿走了两坛白玉饶。
昭明蹙眉:“早上的事情,怎么现在才来报?”
管事:“那两坛酒刚到王府就被二爷拿走了,因怕殿下被王爷气着,二爷不让我等来送消息,可我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便来禀报殿下,故而耽搁了些时辰。”
秋珠听得直叹气:“王爷平日里都好好的,为什么每次您一来明台寺,他就可着劲儿地作践自己的身体。”
昭明冷笑一声:“兔崽子就是看准了我不会突然杀回去收拾他,等在这日子待够了,看我怎么……”
话没说完,今早林栖梧说过的话突然在她脑海里闪过。
鬼使神差地,她问管事:“当真是你们自己觉得不妥,才来告诉我这事的?”
她那心眼比筛子还多的好大儿莫不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与其求神拜佛保他平安,不如实际点从寺里回来,用藤条管他不让他作死来得实际吧?
从前没往这方面想过,如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然又有谁敢违背林却的意思,偷着把消息送她这来。
管事没想到长公主会这么问,一时反应不过来露了破绽,想要找补结果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最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得不将背后的燕王殿下供出。
昭明生生给气笑了:“混账东西!”
宗室和朝臣都不够他折腾了是吗,耍心眼耍到她头上。
管事慌地背后直冒汗:“殿下息怒,老奴也劝过王爷,可王爷说、他说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法子了,要么早些逼你从寺里出来,要么他早些没了,不做您的负累,害您日日以吃斋念佛为牢,将自己关在这。”
“王爷也是心疼殿下啊!”
昭明没想到林却是这么想的,仔细一琢磨又还真符合那逆子这些年来的疯言疯语,只是这次瞒着她,没在她面前说。
昭明眉心紧皱,半晌过去,闭眼低声骂出一句:“又一个不长嘴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臭毛病?
心情极差的昭明挥退管事和秋珠,一个人在屋里静默沉思,平复纷乱的心情。
过了许久许久,窗外天色渐暗,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秋珠。”
一直候在屋外的秋珠:“奴婢在。”
昭明:“收拾东西,回府。”
现在回去,还能赶在晚饭前打一顿。
秋珠欢喜地应道:“诶!”
第四章
李暮不知道林栖梧就是冲着她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话真给昭明长公主带去了影响。
从明台寺回到家,回到老太太院里,赵嬷嬷要给李暮换身在家穿的衣服,可她只脱了最外面的披袄,便不肯再让赵嬷嬷继续替她脱下去。
赵嬷嬷总是责骂飞星纤云,但对李暮耐心十足,她问:“姑娘可是累了,想先坐着歇歇,迟点再换?”
李暮停顿一会儿,才慢慢点下头。
于是李暮就坐在桌边,手里捧着杯热水歇息。屋子里丫鬟嬷嬷来来回回地走动,将这次出门带的东西都一一归置回原位,并把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商量着找地方放好。
忙碌间,飞星牵起话头问纤云有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纤云便说起这一路上发生的零碎琐事,提到了那个和家人走散后误闯客舍的不知名小姑娘,还埋怨七姑娘和八姑娘又闹矛盾吵了一架。
飞星手里拿着李暮三哥在路上折来的几枝梅花,将其中一枝插瓶,剩下的趁新鲜摘了花瓣做蜜渍梅花。她一边摘,一边不解道:“她们吵她们的,你待在姑娘身边就是,又与你无关,怎还平白埋怨上了?”
纤云这才讲起那小姑娘提到的冰瀑,说李云溪跟李楹吵架之后,全然忘了要央求老太太回家时绕路去看冰瀑的事情,害她白期待一场。
两人轻着声叽叽喳喳地聊,直到赵嬷嬷累烦了嫌她们做事不细心还聒噪,她们才安静下来。
整个过程李暮跟雕像一样坐着,一声不吭,静静地缓解社恐出门带来的精神损耗,顺带酝酿情绪,等待机会?——一个能将怀中藏着的书信妥善处理的机会。
李暮又不是真傻,她很清楚即便拿走藏在诗集里的信,李家依旧没有完全逃离被抄家的命运。
李闻道没有回应,太傅那边不一定会认为李闻道拒绝了他们,也可能会猜测李闻道根本没有发现密信,从而想别的办法避开燕王的耳目再来接触他。
李暮要想让李闻道不掺和进这场会被抄家砍头的刺杀案,光拿走信还不够,还得从李闻道身上入手,让他自己断了参与刺杀的念头。
待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飞星让纤云和赵嬷嬷歇一会儿,自己去给李暮换衣服。
其他院里的人都觉得李暮言行举止异于常人,定然不好伺候,只有老太太院里的人知道,李暮虽偶尔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但她性子沉闷鲜少吵闹,反倒比她那几个弟弟妹妹更让人省心。
偏偏她今天跟中了邪似的,先是一大早偷跑出院子,再是眼下不肯换衣服,为了躲开飞星的手甚至爬上了床,躲在床脚缩成一团以示抗拒。
飞星在床边怎么劝都没用,赵嬷嬷和纤云也过来帮忙,他们三人连哄带骗都拿不下李暮,只能干着急。
一个院里隔着几扇门的动静,很快就闹到了老太太那。
老太太杵着拐杖进屋往床边一坐,开口唤了声“暮丫头”,招手让李暮到自己身边来。
此前谁说话都不听的李暮终于动了,她挪到老太太身边,一只手捏住老太太的衣袖,另一只手始终抓着自己的衣襟,垂着脑袋不肯说话。
老太太看了眼乔嬷嬷,乔嬷嬷会意,将赵嬷嬷她们叫去屋外院子里候着。
一时间屋内就剩下老太太、乔嬷嬷和李暮。
老太太轻声哄问李暮为何不肯换衣服,是不是受了谁欺负。
李暮摇头,接着松开衣襟,解开衬袄衣领上的双蜂采花纽扣,又松开汗衫的领口,从里面拿出那张被她藏了许久,早已染上体温的薄纸。
老太太抬手接过,初时还满脸疑惑,后来看清纸上写的什么,立时严肃了神色,将纸张拢进掌心遮住内容,同时转头看了看门与窗,又让乔嬷嬷去打开查了一遍,确定外头没人偷听,这才回头低声问李暮:“这是从哪拿来的?”
李暮的声音比她更低:“书房。”
老太太想起李暮今早是在大儿子的书房里被找到的,遂再次确认:“你爹爹的书房?”
李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