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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骨(87)+番外

董束月低头自语道:“难怪……”

声音低回暗哑,紫眸却流过一道皎皎的星河水一般,从未有过的明澈无翳,打心眼里心化琉璃,从此非关情爱,于爱人被爱,不过废物而已,终是绝了情路。纵有翻天覆地的法力,倾尽天下的权势,却换不回一颗活生生的心。

一时连失明之厄都不再畏惧,抬眸挑衅的看着凤双越,柔声道:“凤公子既要我的眼睛,那便如你心愿。”

举刀捧到凤双越眼前,横刀出鞘,笑道:“烟熏火燎,太不痛快,龙弧刀主凶,凤公子不妨还用这把刀罢!”

凤双越奇道:“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我不喜欢沾上血腥气。”

董束月看着刀刃青光吞吐,心中一寒,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素来爱惜自己,发肤手足,无不细心呵护知不可挽回无从求救,不得不割舍了这对眼睛,但要狠心自残,却是万万做不到,只愣在当场。

凤双越极有耐心,也不催促,只漫步到窗下,仰头看那株桐树,有风吹过,浅紫色桐花落在他的衣襟发梢,极淡极清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身遭。

董束月静待良久,见此人心如铁石,只得走近前,咬了咬唇:“那……束月求公子。”

凤双越微微一笑,对他知情识趣极为满意,便不再客套谦虚,欣然受累,接过刀来直划向董束月眼珠。

一道青光袭来,董束月不由自主飘身后退,死死攥着拳,大叫道:“等等!”

刀光一凝,凤双越即刻停住,似笑非笑:“殿下又后悔了?”

董束月喉头细腻的肌肤被刀气激得一粒粒乍起,声音异常干涩嘶哑:“我毁掉眼睛,你能让我见复生?”

凤双越不置可否:“你说呢?”

董束月留恋的看一眼紫檀桌上的月之断,两滴清,顺着脸颊落下。

凤双越仅有的温柔善良都交付给了季复生,董束月便极其顺畅的得到了所有的残忍冷酷。

凤双越爱季复生越真、越深、越纯净、越绝望,对董束月就越恨,越厌,越凛冽,越狠毒。

龙弧刀明刃如镜,赠予自己的那日,季复生一身黑衣鹤势螳形,强悍俊美笑容明朗,自己轻盈飘逸眉目如画,心如花开满目华芳,那日晨光如洗,街市繁华,他与自己并肩出游,还一起吃了一顿牛肉面。

眼睛凉凉的如飞入雪花,一片血红过后,便是浓墨般的漆黑。心中涌上一种空虚而不见底的无依无靠,董束月目中无意识的滚下掺着血的泪,忍不住伸手向前,想去触摸一点坚实的存在。

他摸到了凤双越的胸膛,听到凤双越清浅快慰的笑声。

这一刻,董束月所有的惊慌失措如风流云散涓滴不存,心中日出般明亮通透,无比清醒的确认,自己绝不会死。

自己若死了,凤双越的种种孤寂悔恨何以排遣?又哪有同罪之人一起熬受这日夜煎心之苦?

对凤双越而言,自己是恩仇雠,是始作俑者,是同谋共犯。凤双越与董束月,早在千年之前,命中注定,已是千丝万缕的纠缠不清。

董束月额头抵着凤双越的胸口心脏处,忍了忍,终究没忍住,低切而痛快的笑了:“凤公子,你好可怜。”

凤双越的鼻音有几分沉郁的淡漠:“嗯?”

“我不过盲了眼,你却没了心……季复生便是魂魄重归,你这样又能如何?”

凤双越并不着恼,只淡淡道:“殿下操心过甚了。”

后来董束月思忖着,凤双越这些年始终不让自己见一见季复生的尸身,是否就是因为今日自己的一言之快。

虚九鸾倒是一语中的:“殿下,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让你见那具尸骨。”

第57章 待定1

锦香亭中董束月看不到外面的雪花,肌肤指尖却知一阵阵寒凉的雪意:“十年了……”

凤双越静默片刻,叹了口气:“是啊,很久了。”

的确是太久了,久得每一天都仿佛已经度过的数千年一般漫长无尽,能清楚的感觉到血肉一分分凋零枯萎,而妖族特有的嗜血狂暴,却在魂魄深处呼啸冲突汹涌升腾,心是冷得无知无觉,血液却前所未有的滚热喧嚣。

有时夜深人静,凤双越独立在宫殿飞檐的最高处俯瞰城中生灵,风越冷杀意越是沸腾。

狮驼城中数百万安详宁谧的生命,他们的睡梦中,有成熟麦子的香味,有爱人的怀抱气息,喜怒哀乐枯荣更迭,虽不过百年却日日鲜活流光。

自己的光阴却像是沙漠里风干的一架白骨,沉沉的死气,曾经悠然纯净的快乐和希冀像是穿过骨架的流沙,不做稍停。

这样的夜晚,凤双越会涌上一种屠戮殆尽让鲜血汇聚成河淹没一切的欲望,会想化为大鹏,将整座城池用尾羽的烈焰焚烧成天际的曙光。

这种欲望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几乎已经快到了无法压抑不能自控的地步。

但季复生说过:“我要一个真正的人界繁城。”

下面掏空构建的密室中季复生兀自在沉睡,容颜不改,笑容骄傲。

凤双越的丝履踏过晶莹的冰面没有半点声响,走到他的身边,双膝跪地,鹤羽白的长衣半夕蝶梦一般,迤逦收敛在他的身侧,拉起季复生的手,将自己的脸紧紧贴上去。

只要你魂魄归来,睁开眼睛,看着我轻轻的笑一笑,我就能得到救赎、真正的狂喜,内心的宁和平静。

董束月良久不闻凤双越说话,起身摸索着走到窗口,掀起一小块暖幄,让纷扬的雪花扑上面颊,幽幽道:“最近我总是在想,我到底长什么模样,越想却越是模糊,竟记不起自己的脸了……我真怕复生醒来后,会认不出我。”

凤双越道:“殿下容色之美,与你我初见时并无稍减。”

董束月嗤的一声笑:“是么?”

转过头看向凤双越的方位:“公子想必还是不让我见复生吧?”

不待凤双越答话,自顾笑道:“其实我今日另有所求,想必公子不知,我虚食重禄,素餐尸位,已被天庭降旨,夺去泰山王之位,如今的泰山王是虚九鸾。”

凤双越眉梢一挑,有些奇怪又觉好笑:“那姓张的竟也会管事?”(注)

董束月也是抿嘴而笑:“是我自己进表请罪。”

虚九鸾虽已是泰山王,但伺立董束月身旁,恭谨端肃之态,仍是一如既往,此刻听他二人谈及此事,颇有些不安尴尬。

凤双越抬头看一眼虚九鸾:“怠慢殿下了。”

虚九鸾十年前虽被凤双越薄施小惩,摔得浑身骨骼俱断,足足将养了好几个月,但面对凤双越,却无畏惧之色,不卑不亢的一躬身:“不敢劳动大鹏王。”

董束月道:“冥界我已无立足之地,只得挟恩图报,想求凤公子,容我在狮驼国定居度日。”

他这一出倒是神来之笔,凤双越略一思忖:“束月想居何处?”

董束月慢慢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自然是王宫,我想与凤公子日夜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