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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骨(82)+番外

百里一手搭在季复生肩膀,眼神认真而专注:“复生,十年前我跟你说过,凤双越对不住我对不住老七对不住妖界,惟独对得住你,同样,人人可以伤他害他,惟独你不能。现如今,我还是这句话,你不妨细细思量……姓卓的小鬼对你尽心竭力,凤双越对你又何尝不是倾命不悔?这六界万物本就各有瑕疵罪孽,更何况,那小鬼使你魂魄寄生他体,未必就没有私心杂念。”

季复生抬起眼睛凝视着百里,明澈而透亮:“二哥,你心思深细,最是聪明,但此事与羽玄并无关系,羽玄是羽玄,双越是双越,我季复生唯一爱过的,唯一爱的,只是凤双越。”

迟疑了片刻,缓缓道出心中一直辗转的不安与恐惧:“凤双越没有做过半点对不住我的事,但是……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没有做过,还是仅仅没来得及做?”

那一日凤双越的一切言行声声犹在耳边历历如在眼前,隔了十年仍是雪地泼洒的一泓鲜血般惊心动魄。

董束月如何句句诱惑,举手投足媚骨天然,凤双越如何翩翩风流,一进一退知情识趣,以及如何一声轻笑,悠悠然说出那句“谁说我这般辛苦,为的只是替复生化解天诛?”

甚至那日凤双越鹤羽白的长衣,夕照透过海水折射的光影,香鼎中弥散而出的甜暖幽香,都一直在季复生的梦境心中来来往往日夜穿梭,从不遗忘无从逃离。

百里看到季复生轻浅的笑着,嘴唇薄薄勾勒出的一个笑意,清冷无辜得让人觉得心疼,念及凤双越素来心性行事,却是连自己也莫测高深难辨底细,登时满腹言语也只化作一声长叹罢了。

季复生看向远处山影浓密处,眼眸漆黑不见底,隔着重重的雾气般,有一种黯然神伤的孤傲:“二哥,我根本猜不透他啊,我也不敢猜透他……天诛也好,雷劫也罢,我都不怕,我只怕他伤我,他也是唯一能伤到我的人。”

百里皱了皱英挺的眉:“与其他伤你,不如你伤他?复生,我倒不知你竟这样的狠。”

季复生凤目微垂,良久叹道:“没了我,也许他更自在快活,金翅大鹏,本就不该有任何束缚牵挂。”

百里见季复生心意已决,知他虽换了个身体改了些许性情,骨子里的执拗却是不变,也就不再多说,但眼睁睁看着凤双越千年心意百般爱惜付诸流水,不免又有兔死狐悲之念,再看一眼庄轻侯窗口的烛光,心中更有几分满山夜色般说不尽的怅然:“自在快活么?希望如此罢。”

季复生只是低头默然,百里摸了摸他的头发,哑声道:“听说往西千里处,有一繁城名唤狮驼。”

季复生啊的一声仰起头,眼眸黑钻一般璀璨闪烁,百般情绪翻涌不定,惊喜、悲伤、心疼、憧憬、迷惘、犹疑……

百里淡淡道:“狮驼国王姓凤。”

狮驼国十年前莫名其妙的一场宫变,名讳凤双越的新王登基。

登基后朝政一改横征暴敛奢侈昏聩之风,轻徭薄赋,吏清而民富,数年后,狮驼高昌西梁祭赛并称西牛贺洲四大繁城,而狮驼却又比别国多了壮丽峥嵘的大气。

狮驼国地势龙盘虎踞,四垂百转,华盖紫墟,不愧有天府瑶都之号。而护城河活水通流,三街六市千家万户,又是生气勃勃的热闹烟火气,酒肆花楼商铺歌馆,更添了几分桃红柳绿的闲适旖旎。

只不过新王来历不明神秘之极,据传十年来容貌不作稍变,除却廷议大事平日少见人影,就连宫中贴身内侍护卫也仿佛一朝凭空生出,更是从不与外臣结交亲近。

坊间不乏既八卦又智慧的真相帝们,于是就有传言说狮驼国主本是妖怪大王,宫中之人尽是妖怪喽啰。

对此狮驼国的百姓们嗤之以鼻:妖怪?妖怪不吃人肉,倒使得人人有肉吃,便是妖怪,我们也认了!

有本钵国通国男子皆为兵勇,素来穷兵黩武,觊觎狮驼城太平充足,兴兵十万企图攻城略地,再不济亦可定盟城下,捞些金帛货资,孰料屯兵城外的决战前夜,兵营内飞沙走石鬼哭狼嚎,数万铁骑强弓无故而亡尸骸遍野。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后,妖怪的传言更是甚嚣尘上,但久畏本钵国的狮驼城百姓却欢欣鼓舞窃喜偷笑:我们有个妖怪大王,你们有么,有么?没有还敢来打我们!做梦娶媳妇儿想得美天上掉铁饼砸不死你!

因此妖怪大王的江山城池坐得愈加牢靠水泼不进。

这一年是个暖冬,城中孩童期盼良久的第一场雪飘落的时候,宫墙内枫叶犹红新梅初绽。

凤双越斜倚在美人榻上,一身鹤羽白的长衣袍角垂落于地毡,从半开的窗往外看去,正是一株高大挺拔的梧桐,虽桐叶落尽,树干仍是青碧如翠。

无终轻轻推开门走进寝殿,只瞧见凤双越斜躺的背后侧影和一头流水般的长发,因不知他是睡是醒,一时不敢出声,却趁机偷偷一眼一眼的瞄过去,越看越是粘住了眼珠子也似舍不得移开目光,心里渐渐弥漫开一种古怪的酸楚苦涩,这四壁珠玑满堂锦绣中,大鹏王的身影竟是如此刻骨的寂寞苍凉。

小妖无终眸光热烈,人却呆呆的怔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凤双越慢慢回过脸来,轻声问道:“有事?”

声音清亮优雅中带着几分懒散的郁郁,像是雪花轻盈的融入清水,看似悄无声息,却已在无终心里惊起涟漪温柔波澜摇荡。

无终半晌不答话。

她是大雪山上刚成年不久的彩翟雀,不谙世事的天真,心灵手巧细致而温顺,凤双越到狮驼城后,便将她召下雪山贴身随伺,却不想这小妖怪越来越呆,竟呆到了自己问话都不知回答的地步。

凤双越忍不住微微一笑,也不生气更不追究,只阖上眼淡淡道:“没事就下去罢。”

无终啊的一声终于还魂惊醒,脸红了红:“王,那幽冥泰山王又来了,我还是让他在锦香亭候着。”

低头时一眼瞥见凤双越手中果然又握着那弯芽黄镶青黛细线的月钩螺,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胆子,脱口问道:“王,你为什么总拿着这只月钩螺?”

凤双越琉璃星目闪了闪,并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反而嘴角微翘,甚是乐于分享:“这是复生留给我的,季复生……你记得么?那年我带他回过大雪山。”

无终想了想,嘴边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记得,无彻最喜欢他了,因想着早点下山找他,日日勤练不休,提早两百年法力大成,虽还不能幻为人形,却已然算是我们这群中天资最好最有出息的一个。”

无彻正是大雪山上那只斑纹雪豹的名字,双翼斑纹雪豹列为六界至烈凶兽之一,成年后拥有倾海摧城之力。当年季复生从西北海底飞至大雪山,第一眼见到无彻便十分投缘喜爱,那时无彻刚跟别的虎豹打完架,一身银灰绒毛都被扯得七零八落,凶悍且狼狈,一脸委屈却又十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