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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鱼(8)

我大约睡了四五个小时,或许是六个小时,我也不清楚,反正起来时全身的疲惫只不过略有好转而并未完全消除。索菲照例比我先醒,她去准备早点,照顾莎拉,而我走进洗手间。

我厌恶地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脸:那双黑色的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阴影,双眼中布满了血丝,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的模样,我讨厌他的表情——显然那个人也同样地厌恶我!

“真他妈的好极了!”我小声嘀咕到,然后往脸上浇冷水。

我去书房中打开电脑,先给两位林德先生各发了一封信,再次解释了我请假的原因,并且遗憾地告诉他们现在我的大脑无法进行精细和复杂的运算工作,如果他们理解的话,我希望今天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再给他们一个电话。

林德先生们都是好人,他们待人宽容,所以我对昨天把工作丢下就回家的行为很是歉意的。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到我的留言,如果收到了,那他们一定会给我个慰问的电话,可是昨天我一直都魂不守舍,根本没留意有没有这样的电话。我想他们或许还是有些生气,还等着我做出解释。

我决定到了上班时间再给我的老板打电话,一点甜言蜜语对他们来说很管用,然后在再预约做个脑部检查——哦,对了,还得拜访一下沃伦太太,她肯定能告诉我关于露西?福克斯的事情。

“索菲,”我下楼来到厨房,叫我的妻子,“能给我来点蜂蜜水吗?我的喉咙有些痛,可能是感冒的后遗症……索菲?”

我意外地看见厨房的工作台旁边只有吃着三明治的莎拉,而本该忙碌的女主人却丢下了正弄到一半的吐司不见踪影。

“你妈妈呢?”

“有人来找她,她出去了,就在门外。”小姑娘津津有味地盯着小电视机里的晨间MTV节目,看都没看我一样。

我走过去,把那释放噪音的东西关掉,引来一阵强烈抗议。

“吃饭的时候看电视对消化不好。”我一本正经地对莎拉说。

她恶狠狠地看着我:“你永远也不明白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有多棒!”

“我只要知道迈克尔?杰克逊很棒就可以了!”

她回报我一个白眼,然后飞快地把三明治填进肚子里。

我拿起吐司旁边的餐刀,继续涂抹苹果酱,然后一边吃一边走向门口。我从门上的玻璃望出去,看见索菲正和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说什么,然后她拿着一张纸卡片回来。

我连忙走到水族箱面前,装作给小丑鱼喂食的模样掰下一点面包屑。索菲开门进来,脸上很阴郁。

“怎么了,亲爱的?”

她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刚才……艾伦给我们送来一张请柬。”

“哦?”我接过她手中的卡片,还没看,就听到可怕的消息——

“沃伦太太昨天晚上去世了……”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索菲难过地看着我,我相信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震惊。“这怎么可能?”我打开卡片,清晰地看到葬礼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地点是镇上的教堂。

“她的身体很健康啊!我昨天早上还见过她,她一点事儿也没有。”

索菲抚摩着我的肩膀:“是猝死,亲爱的。昨天晚上她出门前倒在浴室里了,安德烈的狂吠才招来了邻居们……可怜的沃伦太太……”

我捂着眼睛,意外、伤心、震惊还有失望交织在一起,完全说不出话来。我这才注意到,昨天在福克斯家的聚会上,我确实没有见到那位老太太。天呐,她的去世也未免太凑巧了。

在阁楼中产生的恐惧在这个时候迅速地卷土重来,占领了我的大脑。我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把那张卡片放在身后。索菲吻着我的面颊:“我也很难过,马修,她是个好人……”

我露出苦笑——她不光是个好人,现在对我来说更是重要的记忆。我现在除了悲伤,还非常非常地害怕。

索菲叹了口气,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她催促着莎拉出了门,继续每天早上都要做的事情。而我则像个傻瓜似的看着她们,觉得自己好象一个孤立在生活之外的旁观者。

屋子里非常安静,水族箱里传来气泡的突突声。我木然地看着那些小丑鱼慢条斯理地游来游去,突然那条灰色的怪鱼冲出来,惊得小丑鱼们四散奔逃。它得意洋洋地甩着尾巴,把那张扁平的面孔正对着我,从上方望下去好象是在笑。我厌恶地转过头,仿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让我浑身难受,可是却又无法说清楚。

我整个人都乱了……

今天早上又有大雾,而且比昨天更冷,更阴沉。我走出门,对索菲说我是去事务所交待工作,实际上却来到了沃伦太太的家。

我把车停在街边,常青藤爬在灰色屋子的铁花栅栏上面,编织成绿色的网。屋子的窗帘都拉上了,但看得出来里面有人,灯都开着。

沃伦太太的丈夫已经在三年前去世了,她孤身一人,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妹妹远在亚特兰大,现在能帮她料理身后事的都是邻居、警察和社区服务人员。我不明白为什么葬礼会安排在今天下午,她唯一的亲人根本无法赶到……

我很想敲门进去,但是又害怕看到老妇人死去的脸——那张脸昨天才亲切地出现在我面前,慈爱地对我微笑。虽然我知道沃伦太太有冠心病,但是仍然觉得猝死的消息太过于突然了。

不久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和白色硬领的老人走出来,我认出那是威尔?伯纳德牧师,后面几个殡仪馆工人抬着一个朴素的棺材,五六个陌生的面孔跟在后面。他们像活死人一样僵硬地移动着关节,缓慢而沉默地朝黑漆漆的灵车走去。虽然从大门到灵车的距离并不长,但仿佛一段生死分明的路,一个活生生的人此刻正退出我都熟悉的生活,永远消失。

我感觉毛骨悚然,喉咙里像噎了东西一样说不出话来,掌心冒出了冷汗。

这些面无表情的人把棺材抬进灵车中,然后朝教堂的方向开去。黑色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雾气中,我在恍惚之中有一种他们正驶向地狱的错觉。

我看见沃伦太太的邻居珍妮?马菲尔德小姐站在台阶上,她身边是温驯的安德烈。金毛猎犬望着灵车远去的方向,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它此刻好像一个疲惫的老人,没有有了一丝热情和活力。

就在马菲尔德小姐要关门离开的时候我叫住了她,安德烈抬头朝我呜咽了一声。

“早,马修。”她问我,“你也是来看佩格的吗?真抱歉,神父和殡仪馆的人刚刚接走她。”

“啊,是这样……太遗憾了。”我搓着手,“珍妮,你一直在这里吗?”

“是的,从昨天晚上就在这儿了。可怜的佩格,她心脏病犯了,在浴室里犯的,又在地板上滑了一跤,根本没来得及吃药。”马菲尔德小姐告诉我,“当时安德烈急得狂吠,后来我和罗杰打了911,不过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佩格已经停止呼吸了,据说她的脑子也受了伤,根本来不及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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