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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噬鱼(36)

“爸爸说要离开这里,”莎拉抱着索菲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说,“妈妈,你不会像爸爸一样把我丢下,对吗?”

索菲吻着她的头顶,用面颊摩挲着她的金发,而眼睛却看着我。她绿色的眸子里好像还带着大梦初醒后的迷茫,但是当她注视着我的时候,又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马修……”她说,“这一切太疯狂了,是吗?”

“这都是假的,宝贝儿。”我轻轻地对她说,“这一切的幸福,都是假的。绿湖镇、我们的房子、沃伦太太、罗尔……他们都是假的。这样的生活让我感觉不怎么好,虽然我很舒服,可是吸大麻也很舒服。难道你愿意生活在这些假东西中间吗?”

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紧紧搂着怀里的女儿:“可是莎拉是真的,对吗?我们的小宝贝儿,她是真的……”

莎拉把脸转向我,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叫着索菲的名字,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还是想走吗?因为对我做的一切不满意?”莎拉嘟着嘴。

“莎拉,我不能自己骗自己。要我安心地享受不存在的东西,这太难了!”

“那又什么关系?”她反驳我,“虚假的幸福和真实的痛苦比起来,你宁愿要哪个?”

我顿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但是我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喊道,“真实是什么?我的朋友们死去,我的恶作剧害死人?”

莎拉紧闭着嘴,反而不开口了。“说话,莎拉,”我催促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沉,再一次看向我的时候,变得冷淡而疏离。“你只能选择一次,爸爸。”她低声说,“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注意到周围的火势在减弱,那些汹涌的烈焰在渐渐地减小,而东方的天空似乎有些白光在慢慢地显露——属于最后一条小丑鱼的时间正在慢慢地被那条灰鱼吃掉,莎拉的时间正慢慢地消失。

“索菲!”我向妻子伸出手,“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对吗?上次你说过无论怎样都愿意陪着我。”

索菲抬起头来,沉默地看着我,她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那神情好像在沙漠中的人看到了水,但是她咽了一口唾沫,并没有回握住我。

“我愿意陪着你,马修,我从来都这么想。”她又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我也爱莎拉……”

“妈妈,妈妈,跟我一起!”莎拉双手吊在她的脖子上,“我不能离开这儿,留下来陪我吧!求求你了!你知道我我怕黑,也怕老鼠,还有蛇……”

当我看到索菲的眼神从我的手上转到莎拉的脸上时,我的心底升起了一种从来没有的恐惧,而且我有预感我会失去我最重要的……

“好的,宝贝儿。”她这样开口对莎拉说,“我会在你的身边,一直都在。”

我浑身冰冷,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离我远去。然而莎拉却兴高采烈地抱着索菲放声大笑,母女俩紧紧地拥抱着,但索菲的眼睛望着我,充满了歉意和悲哀。

天边的白光越来越亮,黎明就要到来,熊熊大火已经熄灭,茂密的白桦林重新显现。这是一个美丽的清晨,对于我来说却好像是黑夜来临。那耀眼的光线越过树梢,就像一弯雪亮的刀刃,把关于我和我最爱的两个女人的联系残忍地切断。

我的心头仿佛被刀尖挑着,说不出的难受。

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我向那股白光飞去,索菲和莎拉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我的女儿转过来脸来对我微笑,她的口型让我能辨认出她说的是:

“你一定会后悔的,爸爸……”

第17章 尾声 不能回头

我在白光中慢慢地飞行,渐渐地,我看到了很多模糊影子。我能够辨认出它们眼前晃动的那样子,那是很多人。他们互相大喊大叫,忙忙碌碌。我努力想要把眼皮撑开,但还是只能看清楚模糊的影子。

“他醒了!”一个女人叫道,“快,把这玩意儿拿开!”

然后她翻了翻我的眼皮,用手电筒照我的瞳孔。

我感觉到全身疲惫,渐渐地又陷入了沉睡。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林肯先生?林肯先生……”

我终于回复了神智,把视线固定在那个高高瘦瘦的女医生身上。

她连忙给我检查了一下,清瘦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上帝保佑,看起来您比昨天清醒了一些。”

我看着她,又看着雪白的墙壁,刚一开口就发现喉咙很痛:“我在哪儿?”

“丹佛市立医院。”她回答我,“您发生了交通事故,还记得吗?您在驾车去绿湖游玩的途中从桥上冲到水里。”

我盯着她,她放低声音,安慰我:“还好当时后面的司机即使报警了,不过您的脑部受了点伤,昏迷了十天。不用担心,我们检查过,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要醒过来,将来慢慢修养,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我就着护士拿来的吸管喝了一点点水,终于让声音回复了一些:“车上还有别人吗?有个7岁的女孩儿,还有我妻子……”

她翻动着病例,指了指隔壁病房:“您的女儿莎拉,对吗?她就在隔壁。不过她落水的时间太长,窒息引起了脑部供氧不足,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不得不在昨天宣布她脑死亡。”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问道索菲……

那名医生的表情更加难过。“很抱歉,您的妻子是最后被救起来的,她的状况很不稳定,一直在昏迷,昨天,就在您醒来的前一分钟,她突然停止了呼吸……真的很抱歉,我们的确尽力了。”

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拼命地张着嘴想吸气,但是身体里仿佛裂开了一个大洞,无论有多少东西也填不满。

医生紧张地握住我的脉搏,叫护士过来,我像一具尸体一样仍由他们摆弄着,最终我的心跳和血压恢复了正常的时候,那个医生终于说出了最后一件让我绝望的事:

“我想您如果参加长期的复健训练的话,双腿还是以慢慢行走的,当然那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重要的是您一定不能丧失信心……”

她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什么时候走的我也完全不清楚。渐渐地,整个医院从忙碌变为寂静。

我用孱弱的手支撑着身体,颤抖地爬下了床,把自己挪到旁边的轮椅上。我推着自己来到门边,棕色的玻璃门仿佛一面镜子——

那里面是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脸部轮廓分明,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下巴和嘴唇周围长了许多胡茬子。这是我见过的脸,曾经我以为是“乔治?洛克伍德”,而实际上他叫做马修?林肯。

我伸手摸了摸这张脸,我想我应该感到亲切,但是当我看到它那双眼睛的时候,分明地觉察出了一丝陌生,就好像我很久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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