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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罪(3)+番外

前日他训斥三个年近四十的儿子时,忽闻讥笑声,一抬头,见头顶槐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少年,摆明是在看他家的笑话。

家丑被外人看去,袁家四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人,全部涨红了脸。

后来,袁正庭将这位四皇子十四年来的人生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天亮后带着严梦舟来到了小叠池。

小叠池的人不好相与吗?不,准确来说,除了脾性暴烈的十三,其余都是温和的性子。

但严梦舟不信。

敬重归敬重,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顽劣不驯,也知道袁正庭的任务是在他脖颈套上缰绳,好将他这匹野马驯服。

谁会愿意套上枷锁呢。

往前行驶不久,马车停住,车夫道:“袁先生,到了。”

夕阳已沉下,四周更显晦暗。

严梦舟率先跳下来,转身搀扶花甲之年的贤臣。

袁正庭欣慰地伸手,落地后,先他们一步抵达的护院道:“老爷,院门锁着。”

“是锁着的,钥匙在菁娘那。先生稍待,我这就去取。”车夫恭敬说着,等袁正庭点了头,转身快步进了竹林。

竹林中铺着一条弯曲的碎石小径,越往里,光线越暗,但是车夫轻车熟路,丝毫不为眼前的昏暗阻挠。没几步,眼前出现光亮,是菁娘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施绵向他走来。

“贵叔。”施绵清脆喊道,“我在上面瞧见了,是先生来了。”

贵叔赶快迎上去,说道:“是,我回来的路上碰见袁先生,就与他们一道了,因此误了时辰。”他接过灯笼,侧身照着路,继续说,“袁先生要在师父那住上两日,小姐你正好可以向他请教学业上的困惑……”

过了竹林,施绵跟着菁娘到了袁正庭面前,大大方方地行礼请安。

袁正庭含笑受了她的礼,问:“近日可还安好?”

施绵回:“安好的,每日都有按时吃药。”

“上回让人给你送的书可都读了?”

“读了,字也临摹完了。不认识的去问了师父,都弄清楚了。”施绵认真回答,“对了,先生上回送来的书里夹了几张潦草的手稿,我觉得那个字更好看,像被北风卷起的漫天飞雪。”

两人说话间,院门已被打开,宅院门口的灯笼被护院点亮。

秋日最后一丝余晖与烛光交映着,照亮在这一老一小身上。

袁正庭捋着长须回忆了下,未记起什么手稿,低眼看见摇曳的烛光在九岁小姑娘红润的面庞上跳跃,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初见时她那奄奄一息的模样。

竟已过去三载。

袁正庭微叹,余光向身侧扫了一眼,瞥见满面无聊的严梦舟,若无其事地收回后,他指尖在施绵额头点着,笑道:“人小小的,心思倒是野。”

施绵不明白这个“野”是指什么,能听懂的只有其中带着慈爱,她手指缠着垂到身前的绢带,赧然笑起。

天晚了,袁正庭这一行人多是强壮男子,怕菁娘与施绵不便,在门前说上几句话,便催她们返回竹楼。

施绵向他行礼道别。

贵叔挑着灯,菁娘护在施绵右侧,她一转身,正好斜斜迎上吹来的晚风,发髻上系着的朱红绢带随风飘起,落到了一侧抱臂而立的严梦舟手背上。

施绵早早就注意到他了,小叠池很少来外人,尤其是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

长得俊俏,个子高,还会吹竹叶。施绵很好奇,只是袁正庭不开口介绍,她也就没有问。

飘过去的发带给了她光明正大看过去的理由,然而方一偏头,就见少年头也不抬,掸灰尘似的动了下手指,绢带便从他手背滑落,被风托着飘在空中。

这举止带着点嫌弃,不太友好。

施绵眨了下眼,已抬起的眸子自然而然地向后,似不舍般转身,对袁正庭道:“先生,明日我再过来看您。”

袁正庭和蔼道:“好,快回去吧。”

绢带引起的意外被化解,施绵乖顺地转回去,这次一个眼神也没再朝严梦舟看。

翌日,菁娘敲门进来,看见窗子开了条小缝,施绵正踩着板凳趴在那里偷偷往外看。

“当心闪了风。”山里的清晨格外的凉,泉水冰得像刀刃一样。

施绵合紧窗子,扶着墙面从矮矮的板凳上下来,跟着菁娘洗漱后,坐到梳妆台前问:“和先生一起来的那个哥哥是谁啊?”

“阿贵说是官宦家的公子,说是姓严,闯了祸被撵给先生管教的。”菁娘正在给施绵梳发,她一头浓密的乌发是少见的蓬松卷曲,打理起来比较麻烦,每日都要耗费菁娘很大的精力才能梳成发髻。

“他闯了什么祸?”施绵好奇,脑袋才动了一下,被菁娘从后面扶住,又给她转了回来。

菁娘道:“别动。”又说,“阿贵也不清楚。”

施绵两手撑在梳妆凳上,双脚前后晃了晃,道:“方才我瞧见他和护院比划拳脚,真厉害呀。”

菁娘脸一板,嘱咐道:“那更得离他远一点了。我跟你说,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最难管教,稍有不慎就会走上歪路。你瞧瞧十三,是不是人嫌狗憎?上回你贵叔和他一起去镇子上,猪肉铺的狗看见他都藏起来……”

施绵嘴角一弯,悄悄笑起。

真有趣。

她也想去镇子上采买,顺路看看那只可怜的小狗。可惜菁娘说那儿太血腥,不适合她去。

菁娘幼年贫苦,不曾好好装扮过自己,现在每日都逮着施绵打扮。想让施绵在袁正庭面前看着更活泼些,特意给施绵梳了灵巧的双耳髻。

簪上金花首饰,再换上橘粉与水红相间的蜀绣襦裙,就成了一个活泼精致的高门小小姐。

下了竹楼,贵叔正撑着个小船在小叠池里打捞死鱼,菁娘把施绵安置在檐下小桌边,端了温水、膳食和一盅药过来,道:“小姐先用膳,我去帮阿贵把那些鱼处置了。得埋远一点,省得腐尸引来虫蚁乌鸦。”

怕败了施绵的胃口,菁娘与贵叔特意离得很远,在小叠池的另一边打捞。施绵眯起眼,也看不见一条鱼儿。

简单吃了几口早膳就停下,施绵看看提着木桶没入林中的菁娘二人,再偏头看竹林,然后把面前动了几下的早膳端回小厨,只留下一个药盅。

药还烫着,她打开盅盖,捏着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着,未进口,听见一声口哨。

施绵抬头,看见竹林中走出一人,身着月白色衣袍,背上负着一张长弓,掌中持着一截细竹,踏出竹林的瞬间起了风,他零碎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正是昨日嫌弃施绵发带的少年。

“小鬼,你家大人呢?”

施绵把药盅盖好,坐端正了,绷着小脸道:“我不叫小鬼。”

“我管你叫什么。”严梦舟不耐与小丫头片子说话,朝竹楼里抬了抬下巴,“袁先生让我问问还缺什么药材,快喊你家大人出来。”

施绵瞅他一眼,道:“不用你问,待会儿我自己去与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