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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罪(149)+番外

施绵读懂了他的眼神,浑身都热起来,把头上的兜帽蹭下去,拽着他的衣襟让他往前走,提要求道:“我也要摘柿子。”

摘过柿子,又沿着旧时的路摸到了小溪边。

水位稍稍降低,踩着石头过去时,十三又道:“你小心脚下一滑栽倒进去,我可不会捞你俩。”

这条小溪严梦舟走过很多次了,夏日背着施绵淌水过去,秋冬背着她踩石头,从未栽倒过。

栽进过水中的,只有施绵的草笠。

那回进山,夏阳炎烈,菁娘特意给他三人备了草笠防晒。

严梦舟的在入山后,就给施绵做了花篮。十三的则是拿去打鸟窝,挂在树梢取不下来了。只有施绵稀奇这东西,一直戴在头上。

遮阳是遮阳了,可是不透风。

闷出的汗水打湿额发,等施绵热得受不了把草笠摘下时,发丝已经湿淋淋地贴在了她脸颊上。

对此,十三给予无情的嘲笑。

施绵再也不想戴草笠了。

到了溪水边,那两个下水捉鱼,她就踩着石块用草笠兜水玩,不小心松了手,草笠顺着水流飘走了。

没有了遮阳的东西,施绵脸上被晒伤,起了薄皮,碰水就疼,气得菁娘不分青红皂白把那两人骂了一顿。

在小叠池,严梦舟每每因为施绵遭受无妄之灾,从来都没回过嘴。

施绵记起往事,又贴上严梦舟的脸,商量道:“回了荆州,咱们再弄个山头吧?夏日入山玩水,冬日去看雪。”

严梦舟道:“可以把这里的一砖一瓦搬回去,重新建个完全相同的。”

施绵犹豫了下,还是否定了,“太耗人力了,有这功夫,做什么不好?这里还是保持原样吧,万一以后有人住呢。”

“那就找个风景秀丽的山头建个庄园,方便以后散心。”

建造庄园,说难听点儿是骄奢,可同时也能让百姓找到赚钱养家的门路,也不是不行。

施绵点头,又说道:“到了荆州,你要做个好王爷,保护好百姓。”

“那你呢?”

“我做个好王妃,负责爱护你。还有就是帮百姓建造医馆、学堂,收养孤儿,教他们安身立命,让那儿的百姓都爱戴你我。咱们还得多赚钱……”

严梦舟回头看了施绵一眼。

施绵软着身子趴在他背上,声音更低了,“保护百姓就得养兵,还是你更辛苦……”

万一将来哪日新帝变了呢?不变最好,变了的话,他们总要有自保的本事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严梦舟点点头,将她背得更稳了。

回到小叠池,看见个意外之人。

东西已收拾妥当,施绵与菁娘等人在侍卫的护送下去与袁正庭道别,严梦舟独自留下与老道士交谈。

那日锦川王伏诛,老道士被严梦舟偷梁换柱救出去,混乱中受了点轻伤,这段时间刚养好。

他恢复了那一身靛蓝的破道袍,在竹林旁环顾四周,道:“这地方清幽,是个不错的住处。”

严梦舟听出他想留在这里的想法,点头答应了。

老道士看着他,忽而叹气,“我这一辈子就想做个谋士扶起个皇帝,可惜第一个好大喜功不成器,第二个没有当皇帝的心。”

第二个指的就是严梦舟了,多好的机会,无数人想要拥有的皇位,他唾手可得,却主动放弃了。

“我志不在此。”

两人道别的话只有这么简单的几句,说完,严梦舟看着快不见影的马车,抓起了缰绳。

翻上马背,他对着老道士道:“你当初救我,是抱有别样的心思。景明帝能找到我的行踪,也全靠你透出的风声。是吗?”

老道士神色骤然僵住,眼神躲避。

“无妨。”严梦舟平静道,“纵然你不故意走漏消息,他也迟早能找到我的。”

老道士好久没能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发虚,快要被呼啸的风吹散了,“你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在锦川王身边看见你的第一眼。”

得到一个素不相识的王爷的赏识容易,得到信任很难。不过这事放到七岁孩童身上,就能简单许多。

救下严梦舟后,老道士坦白了他原本是辰王的谋士,利用流寇伏击燕王的计谋就是他出的,祸及严梦舟这个小小的皇孙,他很愧疚。

那会儿,四肢全废、半死不活的严梦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附于他。

在救命之恩与多年相依为命的经历吞磨下,那点儿怨恨渐渐褪去,很长的时间里,老道士都是严梦舟最信任的人。

看见他出现在锦川王身边,严梦舟才重新记起,这是个谋士,最大的心愿是扶持新主登上高位。

严梦舟意识到自己就是他最好的选择,受皇帝宠爱,信任他,并且对皇室抱有极大的恨意。

十四岁,正是最叛逆、最不羁的年岁,这时候被迫回京,皇帝皇后的管束、其余皇子的关怀或者欺辱,只会让他心底的恨意急速膨胀。

老道士算得很准,一切都按他的谋划发展,可惜结果不如人意。

过往多年不过是场算计,严梦舟却不见任何愤恨恼怒,他不紧不慢道:“不必放在心上。不管是为了我的信任,或是旁的原因,至少你不曾伤害过我最重要的人,而我也反过来利用过你。”

他利用老道士除去了严侯、皇帝、皇后,让太子登基,顺便帮太子铲除了锦川王,然后自己全身而退,让老道士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如当年,锦川王重复了辰王的造反之路,而严梦舟更优越地复刻了黔安王的让贤之路。

老道士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干涩道:“你这心性比少时要好上许多。”

“是好了一些,若是那时,我早动手杀了你了。”严梦舟移目向掉光了树叶的光秃秃的树干,道,“但我的心性,最多是这种枯树,看着挺拔结实,实则遭遇暴雪积压,或是疾风骤雨时,很容易折断。有的人不一样,她是暴雨中的翠竹,外在纤细柔弱,风霜皆可摧残,骨子里却是沉着勇敢、坚毅如钢。”

他与施绵的经历的确不同,可心中的创伤的一样的。

在施绵走出明日的万里路途时,他仍困在多年前的牢笼,直到施绵走到他面前,将他拉了出来。

“我走了。”严梦舟跨坐于马背,凝眸向着老道士看去时,一阵寒风席卷而来。

风卷着他的声音化作刀刃,刺得人脸上生疼。

“别让我在荆州看见你,否则我必杀了你。”

说完后,他扬鞭策马,向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去,未再回头看一眼。

到袁正庭府上时,厅中是东林大夫、施绵等人在谈话,厅外是袁家其余人与袁平柏抱头流泪。

袁正庭年纪大了,这两年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着,耳力也降低许多,需要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重复喊着,才能听得清。

袁家两个孙儿,袁望松要留下来照顾老人,袁平柏则是哭着说要誓死追随严梦舟的。

他不敢不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