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要那个呀。”小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青青你眼睛真尖,这都被你发现了。”
小铃说着,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蓝布包,米香味在空气里散开。
仆役们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还有人肚子叫了起来,急忙不好意思地捂起肚子。
“切,我还以为什么灵丹妙药呢。”严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沈青青取出一个还带着热气的米饼,交给容娘。容娘接过,道了声谢,随后小心掰碎,一点一点喂给老夫人。
喂了小半个米饼,容娘又接过平四带来的水,给老夫人喂了半瓢。
“让我看看老人家。”沈青青举步上前。
“你一个村姑,凭什么?”薛麟挡在沈青青和老夫人之间。
严氏看看容娘,见她点头,喝止薛麟:“麟郎,让开,到母亲这儿来。”
“母亲,您……”薛麟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沈青青缓步上前,虽然薛麟还有周围的仆妇全都戒备地看着她,她依然面不改色。
小铃看看平四,平四也是一脸疑惑,不明白沈青青这么做的目的。
老夫人衣着华丽,上面几乎没什么泥污和划痕,看来即便在艰难的处境中,严氏依然恭敬地侍奉着婆母。
“娘子,我们老夫人曾跟随太老爷一起带兵,不是那等柔弱的官家娘子。”容娘低声道。
严氏听了,面上有些挂不住。
薛老夫人和太老爷都出身乡野,当年太老爷带兵在京西路与羌人大战,战死沙场,老夫人带领手下六路兵马北上反击,出其不意击溃正庆祝胜利的羌人大军,生擒羌人主帅,震惊南北。
也正因有此气魄,老夫人才能带领一干走散的妇孺,从这茫茫天平山脉中走了出来。
“嗯,我知道啊。”沈青青展颜一笑,“薛老太君北上抗击羌人的故事,旁人不知道,青青可是最清楚的呢。”
“……你就是沈青青?”严氏挑眉。
难怪带着一股江南女儿所没有戾气。
是那个生于关外,长于关外,据说还淌着一半羌人血的女孩子啊。
“不错。”
“你不是被你那舅舅好生养在闺阁里头么?怎地在这荒郊野外抛头露面,同村姑混在一道?”严氏还不曾听说沈青青被舅母赶出沈家的事情。
小铃却以为严氏明知故问,撅起嘴“哼”了一声。
严氏一头雾水,又不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站在一旁生闷气。
薛老太君双目紧闭,面色唇色都作惨白,额角、鬓边俱是冷汗。
“容娘,帮忙把老夫人侧过来一些。”沈青青道。
“放下来。”容娘扶着薛老太君,向那背着薛老太君的仆妇道,“我来就好。”
一老一少两人配合着让薛老太君侧躺过来,沈青青为薛老太君轻轻拍着胸背,容娘则用力掐人中和虎口。
小铃噗登噗登地眨着眼,不时对上薛麟疑惑且鄙夷的目光,狠狠瞪一眼。
“这样真的有用?”小铃不禁嘀咕。
“有用的。”像木桩一样站在旁边的李运点点头。
那边薛麟也悄悄问严氏:“母亲,老夫人这真不是旧病么?”
“我也不知。”严氏皱眉,“但容娘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家,总该没错的。”
随着沈青青和容娘的安抚,薛老太君蹙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唇上也渐渐泛出淡红的颜色,随着喉间一声低哑的叹息,她悠悠睁开眼。
“哎!真醒了!真醒了!”小铃高兴得跳起来。
“母亲,还真醒了。”薛麟也难掩惊喜。
严氏拉起帕子拭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一众仆妇也欢呼起来,老夫人没事,他们回到府中总算不会被老爷怪罪了。
薛老太君最先看到沈青青,痛苦的神色缓和下来,枯瘦的手握住女孩子柔软的手,带着几分疑惑与惊喜:“阿青?”
“……”沈青青不语。
“阿青啊,真是阿青。”薛老太君半撑起身子,转向容娘,“容娘,你看,这不是我们阿青么?这模样、这眼神、还有方才我隐约听见那声音、那语气,除了那孩子……还有谁?”
“……”容娘也不说话。
薛老太君皱起眉,“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沈青青笑了笑,将剩下的半块米饼递给薛老太君,柔声劝慰:“您老了,比不得十多年前,饿上几顿也撑得住。”
“是啊,我老了。”薛老太君点头,“不比从前,原想着饿几顿算什么,不想这一回老脸都丢了,教儿孙们一场担心。”
第30章翠玉镯
严氏怔怔。
听薛老太君这话思路清晰,还晓得累儿孙担心了,似乎也不像病糊涂了,可怎么拉着个未曾谋面的小娘子,就这么亲切起来了呢?
还满嘴里说着奇怪的东西,莫不是魔怔了?
“老夫人。”容娘慢慢开口,一句话就将众人吓得不轻,“夫人认错了,这不是故去的长公主殿下,这是沈家的表小姐青青。”
“不是?”薛老太君面露迷惑。
“是啊,长公主殿下十年前就故去了。”容娘缓缓道,“夫人您总是记不清这件事。”
“阿青可是我同婉娘定下的新妇……”薛老太君说着低下头,右手落在左腕上,“你也知道,我这手上原有一个翠玉镯子的,虽不是多贵重的宝贝,但是我们家一代代传下来的,我分明记得,敬茶那日,我将镯子给了阿青,她好生欢喜……”
她苍老的声音絮絮说着,右手轻轻一触,忽然住了声。
那只枯瘦的左手上,正空落落地带着一环翠绿的玉镯。
“阿青、阿青……”薛老太君握住手腕,沉痛地闭上眼。
下定是有的,但没有过门,更没有敬茶。这枚要留给最喜爱儿媳的翠玉镯,十余年来,依然孤孤单单地留在这只手上。
“……”沈青青面无表情地跪坐在薛老太君身前。
严氏低下头,红了眼眶。
虽然家里人从不在她面前说起这事,但她也是知道的。
薛老太君军功无双,回朝后不求高官厚禄,不求子孙封侯,只求了一件事,便是为长子迎娶桐庐公主为妻。陆皇后敬重薛老太君忠烈应了婚事,皇帝便也点头应允。
只是当时桐庐公主年幼,便约定待公主及笄后完婚。不想之后先帝旧伤复发薨逝,公主守丧三年,在最后一年中负气至塞上,竟就此死在了关外。
薛老太君悲痛异常,家中族老只得求娶严氏女,哄骗老太君说公主已过门。
可那要传给长媳的玉镯,老太君终究是为那位死去的殿下的永远保留。
所以在薛家,她严氏虽身为长媳,在老太君眼中,却只是可有可无。她年少天真时曾以为是她顶替了桐庐公主,如今才知道……是那位死去的殿下,夺去了她的一切。
“老婆子又枉活了十多年了!”薛老太君摇头,右手握成拳,颤抖着砸在玉镯上,“阿青啊阿青,我宁可用这十年换得你一时半刻。”
“……老太君言重了。”沈青青抬起头,“桐庐本就年幼,怎当得起老太君以命换命?九泉之下,也要折煞了。”
薛麟瞪大了眼。
这小娘子!竟敢如此直呼桐庐公主的封号,真是、大、不、敬!
薛老太君抬起头看着她。
“何况……老太君不知么?”沈青青垂下眼,轻声道,“她在塞上的时候,已经……心有所属,即便活着归来,也不会再嫁入薛家的。”
“……!”容娘大惊,纵然人人都知道桐庐公主爱慕当时西北的军师颜晗,但这些话,谁敢同薛老太君说起?!
这小娘子,仗着薛老太君一时错认,竟敢如此放肆!
“原来是这样啊……”薛老太君的反应倒很平静,“丫头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老太君,我叫青青,娘亲说,我生在塞外杨柳青时,所以叫做‘青青’。”沈青青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