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运也正抬头四望,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满山草木。
平四倒是目视前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菱娘子。”李运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向着沈青青点了点头。
沈青青垂眸:“既然李大哥说这附近并无山贼埋伏,那我们就进去吧。看看这些妇孺有什么难处。”
“哈?!”小铃震惊得倒退两步。
就这么用眼睛看几下,就能知道山里面有没有埋伏啊?好可怕呀。
山坳里都是人,三辆破损的朱漆马车堆在一角,车辕已经都被砍断,青色的车帏也被扯了下来,地上有一滩冒着青烟的篝火,想必就是车辕和附近断树枝焚烧后留下的残骸。
靠前的一辆马车前,一个老妇人面色苍白地半躺在地,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车帏,身下垫着两层。
她身旁是一个中年妇人,虽然一身衣衫溅满泥水,但精致的裁剪和精巧的刺绣依然惹眼。
方才唤作容娘的老妇跪在一旁,正慢慢为老妇人喂水。
周围的仆妇丫鬟,也都将焦急的目光凝聚在老妇人的脸上,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出现在山坳口的沈青青等一众人。
老妇人却咽不下水,水一滴一滴顺着她干裂的嘴角滑下,眼看没了半瓢。
“这可怎么才好啊?”中年妇人拿着半块碎帕抹泪,半跪在老妇跟前,轻声劝道,“母亲,好歹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老妇目光滞滞,似乎并没有听到。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忽地两眼一翻,整个人向后栽倒。
“母亲!母亲!”
“老夫人!”
那中年妇人和容娘急忙托住老妇。
一旁年轻的丫鬟没见过这架势,怕得鬼哭狼嚎起来:“老夫人不好了!”
不明就里的仆妇听她这一喊,全都扯开嗓子大哭。
“住嘴!”中年妇人回身给了丫鬟一个巴掌,“青天白日的,胡说些什么?!哪里来的贱丫头,不会伺候还往跟前凑?!来人,拉出去,给我拉出去!”
两个小厮应声上来,一人一边拽了丫鬟胳膊就拖。
可怜都是两三日水米未进,拖人的小厮也没有力气,挣扎的丫鬟更没什么力气。倒像是在演滑稽戏一般。
小铃撑不住笑。
“又是你们。”那年轻的郎君循着笑声看来,皱起眉头。
“麟郎,你认得他们?”
“母亲,就是他们。”薛麟愤愤地指向沈青青,“我和容娘前去讨水,这两个村姑百般为难、作弄,这才迟了,没能让老夫人喝上水。”
“你……!”小铃瞪起眼,“刚才都说过了,往瓢里头撒谷壳是为了你们好!你怎么跟条恶狗一样,就知道反咬一口!”
妇人站起身,抬手掠了掠两鬓发丝,慢悠悠地开口:“果然这乡野僻陋,连女子嘴里都不干净。”
“你……”小铃又想骂,但越骂反而越是打自己的脸,一口气噎在喉中,咽不下去。
“薛家当年跟随先帝驱逐羌人,收复江北各路,这才得以跻身平江四大族之列。”沈青青抬起头,看了妇人一眼,笑盈盈地道,“在那之前,薛家也不过是有几分田产,有数十家丁的耕读人家罢了。”
“……”妇人皱起眉,这小娘子知道的可真不少。
“夫人到底是薛家的新妇,这些事情也不过过去十余年,还算不上什么前尘往事,总是知道一些的好。免得一句话出口,原想骂旁人的,却骂到了自家头上,不仅自己好生尴尬,只怕还要惹得婆母生气呢。”
沈青青向她霎了霎眼,带着几分少女的调皮。
“青青,你真厉害。”小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笑道。
“骂人要文雅,这才气人。”沈青青促狭地瞅了她一眼。
躺在地上的老夫人恰好翻动了一下身子,妇人一吓,心下不禁狐疑方才那些话是否被一向细心的婆婆听了去。
“母亲……”薛麟虽恨得牙痒,但并不笨,知道现在的这个情形,自己不出声为妙,攥了拳忍住气,“老夫人身子素来不大好,只怕这几日担惊受怕,又引了旧病复发,我们还是快些去最近的镇上找个大夫,和这些乡下人饶舌争闲气又有什么用?”
妇人得了个台阶下,面色缓和几分,点头道:“行了,都别干站着了,来两个身强力壮些的大娘,轮流背老夫人,其他人收拾收拾这儿落的东西。老爷他们走的另一条路,已是回到城里了,我们寻个镇子,差人回府,自会派人来接我们回去。”
容娘在一旁暗暗皱了皱眉头。
地下一众仆役也面有难色,方才拿回来的水,也只有大夫人和郎君喝了,剩下的给老夫人喂了一半,洒了一半,他们一滴都没有沾到。又饿又渴这么多天,两腿是软的,嗓子又冒烟,寻个镇子?说得好听,他们没头苍蝇一般,寻个镇子哪有那么容易?
“严大夫人。”平四上前拱了拱手,“小的木渎镇山塘街海棠苑的掌事平四,一会儿恰要回镇上,也备有牛车,夫人若不介意,小的愿送老夫人、大夫人,还有这位郎君去木渎镇。”
“哼,母亲,我看他和那村姑是一伙的,指不定一起来作弄我们呢。”薛麟对于平四的示好不信且不屑。
夫人严氏犹豫不决。
他们回家途中遇袭,与薛家老爷一队人马走散,在老夫人的指导下好容易走出深山,来到这么一个人烟繁茂的村子里。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贵女,根本不认得道路,薛麟对这一带也不熟悉,老夫人偏偏这时候病倒了。若拒绝了平四的邀请,她和手下一干仆妇,还能顺利到达最近的镇上,又不耽误老夫人的病情吗?
第29章是饿不是病
“严夫人。”
严氏一个激灵,抬起头,正是方才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在说话。
她蹙起眉,一脸警惕地看着沈青青,眼眶下的乌青在阳光下很明显。
“严九爷是海棠苑的主人,与夫人也算沾亲带故,平大哥可没道理欺瞒夫人。”沈青青眨了眨眼。
严氏仍旧皱着眉。
商贾贪图权势,世家贪图钱财,彼此各取所需,认个三百年前的远房亲戚也是常有的事——譬如那号称平江第一大的沈氏,不也因贪慕金银、还有和神机军师交好的名声,认下了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贡茶沈家作为宗亲吗?
如今这严九的生意还用得上她娘家,这样说来也不会纵着手下折辱自己,这趟顺风车倒是搭得。
“多谢好意,老夫人病势不宜拖延,能否尽快送我们去镇子上?”严氏换上一张温婉和煦的面孔,“海棠苑帮了这个大忙,不说薛家,就是严家,也有重谢的。”
“送几位去镇上倒是无妨的。”平四和颜悦色,“只是……”
严氏心头一跳,薛麟则眉头一拧。
方才说的好听,现在怎地又冒出来个“只是”?果然还是向着那伶牙俐齿的村姑,一道来消遣他们吧?
“只是,老夫人恐怕并不是病。”沈青青道。
啊?不是病?
背着老夫人的仆妇一愣,不是病啊?那难不成是已经……死了?
吓得几乎将背上的人摔下去。
容娘在一旁扶了一把,点点头:“大夫人,这位娘子说的不错,老夫人的确不是病。”
严氏也一怔。
容娘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既然她也这么说,看来……确实不是病?
“那老夫人这是怎么了?”严夫人哽咽道。
这一回可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心实意地委屈——既然都知道不是病,怎地方才就没人说?不会都是等到现在看她笑话的吧?
容娘看了看沈青青。
沈青青转头看小铃。
“诶?”小铃被看得毛骨悚然,抱了抱手臂,“怎么了,青青?”
“小馋猫,你方才不是包了两块米饼吗?”沈青青笑着向她摊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