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青向外走去。
“青青。”小铃一把拉住她,“青青,你们大户人家的娘子心肠好,不知道有这么一起人,自己好吃懒做,就爱把自己打扮得邋邋遢遢,出来讨饭吃。理这个懒婆子作甚?我们平常人家的米粮,也是靠一双手做出来的,不是天上掉的馅饼,不兴给这些懒骨头糟践。”
沈青青依然向外走去,最后停在了院门前的水缸旁。
“娘子,行行好……”老妇用嘶哑的声音叹息,目光躲闪,偷偷抹了抹泪。
老妇头发蓬乱,嘴唇干裂,眼中泪水盈盈,衣衫褴褛,几乎无处不是泥污和裂缝,但细细分辨,衣襟上依然有精致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是良家子落难,并非行乞之人。”沈青青点头,从水缸里舀起满满一瓢水,“先喝口水吧?”
老妇哑着嗓子道谢,点点头:“请娘子多给些水吧……我家老夫人、夫人还在后头……”
沈青青却拿着满满一瓢水,转头往屋里去了。
求水人目瞪口呆,小铃也满面迷茫。
“容娘,可有求到水?母亲快撑不住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沙哑,但没有求水的老妇这般严重。
沈青青拿着水瓢走回院子的时候,那说话的人也转过山坳,出现在了院门外。
是个年轻的郎君,看起来和陆庭差不多年纪,一身衣衫虽有些许脏污,却并未显得狼狈不堪,面色也比老妇好上许多。
“这一瓢水慢慢喝,不够还可以再来取。”沈青青将水递上前,年轻男子抢先接过。
但只看了一眼,他便竖起眉头,怒目看着沈青青:“你……!”
沈青青平静地看着他。
平四和手下两人听见动静,扔下手头活计过来,苏晴也在门内悄悄张望。
“怎么?”沈青青挑眉,“虽是良家子落难,往日定喝不惯庄户人家的水,如今却也说不得只能将就将就了。”
“我薛家堂堂平江大族,今日落难,竟遭你一个村姑戏弄!容娘,我们走,再去别家求水!”青年气冲冲地骂完,将手中沉甸甸的瓢就地一砸。
眼看装满了水的瓢就要在地上摔得粉碎,平四身旁的花匠一个健步冲上前,将水瓢稳稳拿住,竟连里面的水都没有泼出一滴。
“好身手。”沈青青赞道,但目光也同时一寒,带着几分狐疑打量他,普通的花匠会有这么好的身手吗?
“在下李运。”那人低头看向水瓢。
水瓢里漂浮着满满一层谷壳,若要饮水,必须慢慢将这些谷壳吹向一边。
也难怪那落难的郎君要指责沈青青故意作弄了。
“这位郎君,在下早年曾在西北参军,在军中,极渴之人饮水,都要撒些谷壳或枯草,否则这久不饮水之人骤然饮水,可是要暴死的。”李运这样说道。
沈青青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不仅西北军中如此,我们这儿也一样的!”小铃跳上来,叽叽喳喳地说道,“我小时候就见过我奶给逃难的人喂水,都要撒一层瘪谷子在上头,从前总也想不明白,还以为先前记差了,如今想起来,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个缘故!”
她又竖起眉,指着那年轻郎君:“你,快给青青道歉啊!你方才不是说你是什么平江薛家的吗?薛府大户人家,书香门第,都是像你这么不讲道理,冤枉好人,还死不认错,也不道歉的吗?!”
那郎君两眼瞪得老大,仿佛胸口堵了一口气,气鼓鼓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沈青青见状“噗嗤”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小铃:“就你这张利嘴会说话,别欺负人家郎君现在口干舌燥争不过你。”
她转向一旁的老妇人,听到薛家的名头以后,既不刻意讨好,也未露出卑怯,“先喝水润润嗓子要紧,若还有家眷,一并过来也不妨的。农家虽贫,但几瓢水、几口饭总还是有的。”
说罢,沈青青接过平四从车上取下来的水袋,一并交给那唤作容娘的老妇。
“多谢娘子,娘子菩萨心肠,将来定得好报。”
“举手之劳,阿姆不必言谢。”沈青青报以温和一笑。
容娘同那青年缓缓走了。
立在门口,还能远远听到那青年絮絮抱怨:“她竟敢让我道歉!竟敢、让我、去给一个村姑道歉!”
后面伴着容娘一声沉重的叹息。
沈青青目送两人走远,看向李运:“李氏是陇西大族,这位大哥自称曾是西北将士,想来亦是陇西人吗?”
“不错。”李运点头,忍不住细看面前的少女,“听人说起,菱娘子也曾在西北住过一段时日?”
“我……生长于玉关外,十岁出头才随母亲回到江南。”沈青青报以微笑,“这样说来,和李大哥倒也算是同乡。”
“不敢。”李运拱了拱手,“小的归田以来一向在九爷手下讨生活,娘子是九爷的妹子,自然也是我的主子;而况娘子本就是沈家女儿,当初不过是流落关外,与我们这些粗糙的军汉岂能相同?”
沈青青摇头:“谁还不是……”
“来人啊!”
“大夫人!怎么办?!”
“救命啊!”
“快来人啊!”
“这是怎么了?”小铃被突然的呼救吓了一跳,拉起沈青青一条手臂,“青青,你说方才那薛家是落难,会不会是在山里遇上了山贼啊?现在山贼还追上来了,我们要不要先避避?”
李运不认同:“这位小娘子,天平山道一向太平,并无匪类作祟,何况寻常匪类劫掠过往客商,却不会青天白日闯入村庄。”
“不错,我跟着九爷这些年,南来北往,常进深山老林寻些奇花异草回来栽培,可从未在天平山一带遇上过土匪山贼。”平四点头,遥遥拱了拱手,“老人们都说,这是范公守护的天平山,那些歹人不敢在这里作恶。”
“这是自然了。”小铃不服气地撅起嘴,“不过总还是小心些好,我们这儿虽没山贼,但拐子可不少。”
她向着一旁的院子努努嘴,压低声音道:“喏,我二姑嫁的那个,当初就是被拐子拐了,福大命大自个儿逃出来了。”
“我们去看看,这么多人,不用怕的。”沈青青袖起手,侧耳听了听,“在那边。”
霜官儿手里拿着啃到一半的米饼,从门里探出头:“姊姊,我也要去!”
“你留在这里看家。”沈青青顿一顿,改口道,“也留在这里陪着晴姊姊啊。”
苏晴来自耕读人家,父亲祖父都进过学的,对家中儿女管教严一些,因此苏晴性子娴静,不像小铃这样的庄户女儿,满村子乱跑乱跳。
像这样冒冒失失跑去山里看看是谁有难的事情,她还真的很难跨过心里那条坎。
好在沈青青为她解了围。
“嗯,我就留在这里。”苏晴拉住霜官儿,微笑道,“小霜官儿,我们都走了,老太君回来可不要着急?”
“也是呢……”霜官儿想了想,懂事地点头,“那我就和苏家姊姊留在这里等老太君回来。”
第28章骂人要文雅
绕过山坳,顺着狭窄的石子小路拐进野桑树丛生的谷地,耳边的声音更响起来。
“老夫人!老夫人!”
“大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啊!”
“来人,快来人!”
“快寻个腿脚快的小厮,往最近的镇子上去请大夫!”
叽叽喳喳的女子的哭叫中,混进一个沙哑的男声:“母亲,这荒郊野岭,上哪儿去找大夫?”
小铃霎了霎眼,“青青,好像是刚才那个不讲理的家伙呢。”
沈青青不语,反而抬起头,出神地看着四周陡峭的山壁。
“诶?你们……?”小铃抬起头,食指尖抵在下巴上,好奇地跟着她的目光四处转悠,但除了那些正落叶的树,什么也没看到。
“我说,青青,你……还有李大哥,都在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