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的黄云被风吹散,淡淡的阳光洒落在窗下,满枝腊梅轻轻晃动,东侧有一株南天竹,苍绿的叶间结满了火红果实,与腊梅一道将斑驳曲折的影子投落在室内。
翠芽又沏来腊梅茶,茶清苦的香气与梅花的清香混合,在空气中飘浮。
徐隽拈着一小枝腊梅,轻呷花茶,“听闻此花‘香气似梅,类女工捻蜡所成,因谓蜡梅’,又因开在腊月间,因此亦称‘腊梅’。”
“俗谓‘山茶花宝珠称贵,蜡梅花磬口方香’,这一株,似是磬口梅中的‘檀香’一品。”方扶南细看着钟型的花朵。
“方大人于雅事中,所知总能令人惊艳。”徐隽挑眉一笑。他查不清方扶南的底细,但方扶南一定大有来历。
朝中不少人认定方扶南出身于桐城方氏,但双方都一口否定了这个猜测。
方扶南报以一笑,将他的话挡了回去,“这世间事,只需有心便能尽知。”
翠芽端来几碟糕点,添一回茶,看看无事,转过屏风,仍去摆弄织机。
札札的机杼声在山峦起伏、清江奔流的屏风后响起,徐隽旁若无人地展了展手臂,感叹道:“若能过上如此悠闲日子,此生无憾。”
“哼,尽知道说酸话。”薛麟抱臂缩在角落里,小声嘀咕。
朱启山也离众人远远的,满脸写着“多余”。
他们两人不慕风雅,更不通风雅,坐在这里听旁人引经据典,言辞来往,真是一种折磨。
“我看本草书上说,采腊梅花炸熟,水浸淘净,油盐调食,风味独特,因此嘱咐翠芽做了些,用糖拌了,清甜得很。”沈青青端起青瓷碟,走到薛麟身后,笑道,“要不要尝一尝?”
金黄色、蜜蜡一般的花朵个个饱满,上面挂着糖霜,清冷的香气与甜腻的软香混合,在淡淡的暖阳下,如蜂蜜一般诱人。
薛麟尝了一个,脸上神情依旧闷闷不乐。
本是他先到的,也有正事要谈,还可以与沈青青独处一会儿,谁知道徐隽他们好巧不巧这时来赏花,真是闲的发慌。
“开心一点,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沈青青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一个小油纸包扔在他膝头,“替我把这些小点心带回去给霜官儿他们尝尝。还有啊……蕊娘回去有一阵了,那几个小猴子,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住?”
“他们啊,顽皮得很,多半不肯回来。”薛麟摸了摸下巴。
霜官儿和金哥儿骨子里野得很,住在他那边,又没个长辈管束,整日闹上了天,怎肯轻易回来?
“你纵着他们玩闹,别以为我不知道。”沈青青笑着摇头,将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捏,“再过半月,过年前,我派人接他们回来,是该收一收骨头了。”
徐隽目光一滞,旋即笑道:“哈哈,青娘子说起这些话来时,还挺可怕的。”
想必当生杀在手时,她绝对不是会动妇人之仁的人。
“但……”徐隽一顿,挑起眉,“听闻沈九娘曾与青娘子有些龃龉,娘子为何愿意为她费心?”甚至,以言语点破,托他在那夜前去阻止绿萝?
“王爷,大舅舅待我有恩,不可不报。”沈青青摇头,“而且,你应当也知道,我为的是绿萝。”
她并不在意沈蕊是死是活,是疯是癫,她是不希望绿萝做得太过。
朱启山看向方扶南,目光一闪。他们在谈沈蕊,便是那个风传中用魇蛊法害死了陈四娘的平王侧妃。
嫌犯陈芸在狱中暴死,这已经很令提刑司丢人了,谁知又传出陈四娘毒发身亡并其母孔氏及府中三夫人不知所踪的消息。
提刑司的颜面被大大地扫了,而且过去将近一月,陈芸的死因依然成谜,孔氏和陈三夫人的踪迹也没有找到。
想到这些,朱启山的眉头锁得更紧。
“皇上昨日才说过,查案不可一味冒进。”方扶南看着朱启山,摇了摇头,“真相可以等待,但不能因急于得到结果,找一个虚假的‘真相’。”
第205章调查报告
朱启山深深吐出一口气,“大人教训得是,下官的确焦躁了。”
方扶南摆了摆手,“你不用这么严肃,我不过大你两岁,还谈不上什么教训,只是些感叹罢了。”
“方大人年纪轻轻,但不管是平日行事见地,官场上待人接物,还是政绩,都卓荦得令人移不开眼。”徐隽细长的手指拈起两个糖腊梅扔进口中,将一份文书展平,道,“花也赏了,茶也品了,正事还是要说一说的。”
一直斜缩在书案尽头的薛麟闻言坐正身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徐隽。
徐隽侧了眼,“方大人,是你说,还是我来说?”
“我来吧。”方扶南抬眼扫过窗外,花窗那头的竹影无风自动,想必廿五与廿九亦在等着他说下去。
“甚好,方大人常年办案,说起这些事来条理明晰。”徐隽将面前的文书推到方扶南跟前。
朱启山和雷疏显然已知道了文书的内容,虽面色严肃下来,但都显得兴致缺缺。
屏风后织机的声音还在继续,翠芽似乎并没有受众人谈话的影响,也没有人提出要她回避。
方扶南翻开第一页,“经仵作验明,陈芸死于当日凌晨时分,约子时初刻至丑时三刻之间,乃是服毒而死。毒尚未定性,但……”
他翻过一页纸,两页纸之间,夹着一片已经风干的狭长绿叶,颇似竹叶,但比竹叶厚实一些,也更狭长。
“说回陈四娘的事,陈四娘在七夕茶会上因误饮泡有夹竹桃的茶水中毒,但并没有大碍,茶会当时,也有人为她解了毒。之后,陈四娘一直在自己屋中休养,并未饮食。”
沈青青点头,“第二日,我与陆薇薇前去探望陈四娘,她虽不知底细,但隐约知道有人要对她不利,于饮食上十分小心。而且,孔氏原本打算在当夜带着陈四娘回娘家暂避。”
孔氏和陈四娘一定知道一些东西,因此才被人急于灭口。
“查了那些糕点和茶水,都是无毒的。”朱启山从怀里取出几个干净的绢布包,里面放着从陈家取来的物证,包括一个茶盏,几块糕点,小盒的胭脂水粉和几件陈四娘常用的首饰。
他们将这些东西都验证了一遍,并未查出一丁点儿毒物。
但陈四娘死状清楚,分明是因为误食夹竹桃而死。
“还是王爷足智多谋,想到在胭脂盒边缘刮下一层,验证毒性。”方扶南打开小巧的螺钿胭脂盒,里面的胭脂浅浅,表面一层被刮去了,“最后,果然在沿着边缘处查到了剧毒的夹竹桃汁液。”
说是汁液或许还不够歹毒,据验药的医师说,这剧毒之物是用夹竹桃和斑蝥、乌头等淬炼而成,只要沾上一点,就足够要了四五人的命。
“这么夸我我可担当不起。”徐隽笑起来,“只是听你们认定陈四娘是食入毒物而死,既然食物无毒,那么多半就是餐具有毒,或是她身上本就沾染了毒物。”
方扶南点头,“不错。当场所用杯盏杓箸均无毒性,因此我们想到了陈四娘日常用物。”
“凶手知道陈四娘中毒后气色不佳,第二日定会染口脂,因此将毒汁涂在胭脂上,不论她饮食还是不饮食,都会不自觉地吞入带毒的胭脂,毒发身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胭脂上面染毒的一层被用去,也很难查出。”朱启山放在书案上的手掌捏成拳,愤愤说道,“真是歹毒的心思。”
“嗨,朱大人,现在不是义愤填膺的时候,只有找出凶手才能告慰死者。”雷疏起身,向徐隽作了一礼,“此事多亏王爷才能查清,云芝在这里待那小娘子谢过王爷。”
“陈四娘也算因我而死,就当我尽一份力,还一份债吧。”徐隽起身走开,并没有受这一礼,“青娘子,我还约了今年的新进士们喝茶,失陪。”
“翠芽。”沈青青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