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上就好。”沈青青在腊梅花枝穿梭,修剪去任何一处有碍于整体的枝条。
虬曲的枝条散落在廊下,横七竖八,清香四溢。
翠芽哼着平江的小调,打起竹青色布帘,轻轻走进屋内,将素雅的信封放在窗下的书案上。
这是秋冬之间寄来的第十二封信件了,信件是由密语写成,她曾看沈青青拆了几次,半句也看不懂,后来便不再有兴趣看了。
沈青青从地上的枝条间轻轻跳过,拣起姿态优美的几枝,插在窗下作为清供。
熟悉的信封这一回鼓鼓囊囊的,切开封口,大把风干的花倾落在书案上,形状不一,各各散发出独特的香气。
沈青青将干花分到一旁,展开信纸。
这一次并非密语所写,只是简短的问候之语:“桐庐已入冬,见解甲诸将,田园有好景,折花为赠。”
翠芽端着茶盘进来,扫过书案上的花,笑了笑,“娘子,这是前些日子大老爷亲自窨的腊梅茶,娘子尝尝看?”
“舅舅做的茶,一定很好。”沈青青抬眼,拈下小巧的茶盅。
沈双全和铃花布庄一拍即合,丝料的生意早已占据半个临安城
近日寒冬来临,丝料生意暂缓,沈双全闲不下来,见这几日腊梅开得好,且是香气极郁的檀香梅,因此弄些茶叶,与花窨了,做出一款时新的腊梅茶。
临安冬日也有茶会,沈双全打算在茶会上推出这款新茶,近日忙着改进茶汤色味。
翠芽在屏风前的织机旁坐下来,将梭子在手中掷来掷去玩着,笑道:“大老爷竟真是天生的生意场上的豪杰,不论想做什么,总能名声大噪。”
“舅舅眼光极好,总能看准时机。”沈青青呷一口花茶。
茶带着清冷的腊梅香气,又蕴含茶叶的微苦与清甜,这些气味融合在一起,彼此缠绵,不能细分。
厚重的帘子一响,一股冷风钻进屋内,打着旋儿,一个高大的身影接着闪进门槛。
“哎呀,是薛郎君来了。”翠芽急忙站起,见他披着蓑,怀抱竹笠,问道,“外面落雪了吗?”
“方才飘了一阵,现下已停了。”薛麟解下蓑衣,里面穿的是窄袖的秋衣,利落精神。
他向着空中闻了闻,“好香的气味,同外面的花香有些像,是什么?”
“是舅舅窨的茶,要来一盏吗?”沈青青抬眼,看向翠芽,“去笼一盆火来。”
“不必,我不冷。”薛麟摇手,拍拍单薄的衣衫,擦一下额头,“才去演武场与那些武将们练了几场,因此换了薄一些的衣衫来。”
他从衣襟内摸出一张薄纸,摊开在书案上,“老太君的信回来了。”
沈青青轻轻捻着薄纸,从本已极薄的纸之间抽出一道几近透明的柔韧纸张,随口道:“又去演武场了吗?仔细明日御史台又参你一本‘结交武官,居心叵测’。”
“我才不管那些人。”薛麟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膝上尘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些人就是闲得发慌。”
沈青青拈起薄如蝉翼的信纸,对着火光细看。透明的纸上是一幅图画,山峦起伏,道路用朱红色描出。
薛麟呷一口茶水,清淡的香气在口中漫开,让他想起了一些事,“对了,你那个表妹如今怎样了?”
“蕊娘?”沈青青将目光从图册上移开,定了定神,“前些日子,舅舅亲自送她回平江了,我也托海棠苑寻了几名极好的大夫。只是,这种病,也非那么容易的。”
“那小娘子……”薛麟放下茶盏,摇了摇头,“也是作孽。”
那夜沈蕊猛受惊吓,又磕了头,一觉醒来便疯疯癫癫的。
徐隽遣人到这边宅子来告知,沈双全去探望了一回,看到绿萝装神弄鬼的那些东西,听到几句风言风语,他做生意的人,心思极活络,自然猜到沈蕊本是自作孽,惹下了心病。
但不管她好也罢,歹也罢,总是自己的女儿,便求了徐隽,将沈蕊送回平江家中医治。
徐隽很宽和地应允了,只留下了包括绿萝在内的几个小丫鬟,沈双全并不放在心上。
启程回平江之前,沈蕊先在这宅子里养了半月,时常撒疯撒泼,将霜官儿几个孩子吓得不敢出门,只得暂时送至薛麟处安置,因此薛麟对此事也知晓了一二。
“是啊,做下的事,欠下的人命,总是要还的。”沈青青摇头。
绿萝
沈青青取出另一张图册,将透明的信纸铺在上面,见翠芽端着茶盘出去,慢慢道,“麟郎,你看这幅地图。”
两张图画交叠在一起,现出完整的模样。
沈青青的手指从上面轻划过去:“这是折柳坡,坡前是三危山,坡后是万里戈壁。”
好看的指尖停留在山脉前一处,几道曲折山壁将这处谷地包围起来。
“这里就是当年崔明远大人押运粮草丢失之处。”
薛麟凑近了细细打量,不解地摇了摇头,“此处虽地势险峻,但……听说当初押运粮草的队伍全军覆没,只有崔大人一人活着走出了风沙。按理说来,即便大风沙起,也应当不至于此。”
沈青青静静望着他。
“怎了?”薛麟局促地挠了挠头,“我说的不对吧?也就是……听老太君提过,到底没自己去塞外看看,因此……”
沈青青打断了他的自我批评,“不,你说的很对。本就不该如此,更何况,押运粮草的队伍并非初次途经塞上,应对风沙很有经验,不论如何,都不该发生全部失踪的结果。”
“那……你也曾去过那个地方吗?”薛麟望着图册上的连绵的三危山,暗自想象着那里该是怎样风沙漫卷的场景。
“我去过,可惜当时什么也没有找到。”沈青青摇头,现在薛老太君也去了那里,企图找到一些痕迹。
第204章赏花
“娘子,又有客人来了。”翠芽再次挑起帘子,探进半张含笑的脸,“是方大人和平王,还有雷大人和朱大人。”
薛麟一撑书案,急急忙忙站起,“啧,那我先走了。”
他很不待见徐隽,纵然徐隽并没有做什么令人怀疑的事,他依然对徐隽怀着极深的抵触。
沈青青起身挡在帘前,温和一笑,“麟郎,留下来,好吗?”
“我不要,我看到徐隽那小子就浑身不舒服。”薛麟固执地摇头。
“你不能总躲着自己不喜欢的人。”沈青青站着不动,眼中的光芒坚决,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好吧。”薛麟败下阵来,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角,慢吞吞坐回长案那头。
徐隽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这腊梅开得真好,青娘子果然极会养花。子裁,你在平江时,可见过青娘子养的花?”
“确实见过。烛火下昙花一现之景,令人难忘。”方扶南自然地接上了话。
“真是可惜,先前在平江时,青娘子似乎总躲着不愿见我。”徐隽朗声笑着,一把挑开门帘,抬手为礼,“我们本在茶社与那些文士喝茶,听说这里的腊梅开得极好,因此来拜访娘子。”
徐隽瞥见薛麟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笑道:“薛郎君也在这里,我们几人不请自来,娘子介意吗?”
沈青青将画着江景的屏风往后推开,“不妨,这几日腊梅开得最好,没人赏花倒也可惜。”
“青娘子在平江时,就因为茶艺和养花名噪一时呢。”雷疏轻快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接着窗格一动,探进少年人笑嘻嘻的面庞,“青娘子,自从我到了临安来,好久没见你了。”
沈青青笑着矮身一礼,“是啊,还没有机会向雷大人道贺。”
雷疏隔着窗格与腊梅连连摆手,说着谦逊的话,眼中却忍不住透出骄傲的光芒,笑道:“没事,没事,这么点小事,可不能骄傲。”
走在雷疏身旁的朱启山面色严肃,带着少许不乐意,多半是被其他人强拉来的,听到雷疏洋洋自得的话,拉了他一把,“雷大人,别光顾着隔着窗子说话,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