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麟想了片刻,突然道:“青青,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在他的印象里,薛老太君一向关起家门,不与平江城中其他人过多接触,就算有一向张扬大胆的三妹薛骢,他们家在平江城中依然像一座透明的宅院。从薛老太君行事的态度中,他明白他们家是在小心翼翼过日子。
直到那日被山匪冲散后遇到沈青青,一向平静的生活被倏然打破,祸事接踵而至,薛老太君一改怀柔的态度,竟自导自演了一出诈死的好戏,带着容娘和薛骢一路驰往塞外。
从前他不曾细想,只觉得许多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几日却慢慢回过味来,而且越想越明白。
薛老太君的改变多半是因沈青青的出现,但薛家的祸事与沈青青可不相关。
他想要弄明白,那些祸事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找上一向小心过日子的薛家。
这个答案,很可能就在废弃的太平渡,他想再去看一看。
“那就去走一趟。”沈青青披上外衣,也走出驿馆。
她也想去看一看,证明自己过去得到的结论是正确的,又或许,她更希望能证明那是错的。
“我也去。”方扶南走出大门,“去年薛家于两浙路与江南路的交界处遭人袭击走散,虽薛老太君没有上报给朝廷,但皇上并非不知,确实吩咐过我,一旦有机会,暗中查一查。”
“方大人可真是个大忙人,什么事都要管上一管。”薛麟一咧嘴,笑道,“对了,先前那个忠烈庙里的杀手,我问过父亲了,他确实认得。”
沈青青侧过头,看了薛麟一眼。
薛麟缩了缩脖子,道:“你做什么这样看我,我不会说的,我爹不肯告诉我呢。”
“那是他还不傻。”沈青青摇头。
薛麟将道旁石子一脚踢进水中,那石子在水面上打起几个水漂儿才沉下去,“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就你们好涵养,会算计,偏我就……”
沈青青截断道:“你心里兜不住半点事,才知道老太君去了塞上,就恨不得嚷得天下人都知道。”
“我哪有……?”薛麟不承认。
转入碎石小道,再走不久,面前水流声更响,其中还夹着破败木船吱嘎的声响,拨开一带浅草,废弃的太平渡呈现在眼前。
渡口只一道栈桥,桥下的浅滩中树一段木桩,桩子上缚一只小木船,在河面上飘飘荡荡,对岸也是如此情形。
“对,就是这里。”薛麟大步走上栈桥,一把拉过小船的绳索,回忆道:“我们同父亲他们走散后,老太君带着我们到了这里,随行的女眷不少,两条船各自过了四五回才尽数渡过河,河那头还有空车,倒也稀奇。”
方扶南在栈桥上拾起一枚细小的耳坠,托在手中细看,“四五回才渡完?袭击你们的人却没有追来?”
“他们不知道此处吧。”薛麟耸耸肩。
方扶南意味深长地笑笑:“敢袭击薛家的车队,却不知道这处,可能吗?”
沈青青望着河面沉吟不语,的确,如果徐家与北羌有勾结,那袭击薛家的自然也是他们,可是徐家没有道理不知道这处渡口。
如果是徐家……
那些接二连三出现的云令就太好解释了。
只是答案得来的太轻巧,总会让人怀疑,更何况徐家军早就不存在了,难道冤魂也会作祟扰乱朝政?
薛麟坐在栈桥上,眺望对岸景色,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连连摇头:“不对,我就说有哪里不对劲。”
沈青青和方扶南转头看向他,他身后对岸的栈桥旁,小船飘飘荡荡。
“我们那日渡过河,分明两条船都该停在对岸。”薛麟在栈桥上来回踱步,“老太君吩咐过薛家军不要走这里,那会是谁?”
他看看沈青青,又摇头:“你别跟我说徐家,他们家早就死绝了,现在只剩了北徐,一群酸溜溜的书呆子,不会知道这处。”
方扶南见他认真的模样,笑道:“薛郎君,你说人是不可能将船驶到对岸的,难不成是鬼?”
“世上哪来的鬼?少来唬我。”薛麟抄起手,望着飘飘摇摇的小船皱起眉。
一声惨叫在这时候相当应景地响了起来。
“啊!救命啊!有鬼!有鬼!”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远处山麓下的洞口冲出来,一边哭喊着,“女鬼!河里的女鬼来追我了!”
那人正要冲上栈桥,两人如鬼影一般闪出来,将他截住,齐声喝问:“什么人?!”
第171章清理门户
“廿五、廿九,退开。”沈青青走上前,摆了摆手,“一个吓破了胆的文弱士子,也值得你们突然冲出来?”
廿五和廿九面面相觑,要不是皇帝吩咐他们这回务必保护好公主,他们也不会这么草木皆兵,真是两头都落不是。
方扶南和薛麟扶起那满头乱发的青年人,青年坐在栈桥边,身体不住地抖,瑟瑟道:“那边、就是那边山洞里,有个骨头都露在外面的女鬼,可吓人了。”
沈青青扫了眼两个低头站在身旁的侍卫:“你们去看看。”
廿五横过手肘推了推廿九,“你去,我留在这里,皇上说了不能让公主一个人。”
沈青青无奈笑道:“你们烦不烦?”
“这是属下们应该做的。”廿五忙低下头,一本正经地答道,“当年没有拦下公主出宫,属下们罪该万死。”
“若当初拦下了我,你们只怕早已死了。”沈青青刺道。
廿五低头不答,谁不知道公主说话厉害,这话他可不敢接茬。
那狼狈的年轻士子缓了一会儿劲,道:“几位,我要去平江探亲,谁知道夜里走迷了路,恍惚看见这儿似有个渡口,想看看有没有摆渡的人,不想走近一看……”
他大约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身体抖筛一般剧烈颤起来,紧紧抱着头,带着哭腔道:“谁知道啊……河滩上面竟有个尸首,头发那么长……哎哟,我吓得滑下河里,被她的头发缠住了脚,险些做了水鬼的替身……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方扶南看看河水,一眼望去,河水清澈,并无浮尸,问那年轻书生道:“你看清楚了,河中尸首确实是女子?”
“绝对不会错,我爬起来以后,她头上的钗子挂在我身上了。”书生掏出一支黄灿灿的双股钗,钗头镶着大颗红宝石,“男人可不会用这种东西束头发。”
“啧,两个渡口,都有尸首,倒也奇怪了。”薛麟望着停泊在渡口的小舟,抿着唇不说话。
出现在附近的女尸,会不会与被驶走的小船有关——或许只是有人误打误撞,就像这书生一般,撞到这里,划走了小船,而不是因为与薛家或者徐家有关才知道太平渡。
书生听得他说到什么两个渡口,又抖了两抖,问道:“这附近还有淹死的尸首吗?”
“与这无关的。”方扶南温声道。
“哦,哦……这就好。”士子拍着胸口,长舒口气,一双眼睛显出几分机灵来,“几位贵人能不能给我寻个船家,送我过河去?我亲戚家里的下人们应该还等在渡口那边。”
薛麟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笑道:“你是去平江探亲啊,我还以为是赶考的试子要回乡呢,那这事情的确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方扶南抬头看他一眼,“烦薛郎君送他回去暂歇。”
“哎,行,这不值什么。”薛麟一把搀起兀自发抖的士子,“我先送你去桃花渡附近的驿馆,然后找人送你过河去,不用担心。”
“多谢、多谢。”年轻士子连声道谢,“不知道小郎君如何称呼?待我归家,家中父兄必有重谢。”
“嗨,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一路说话,一路走远。
沈青青望着两人走远,摇头道:“那个傻瓜,这么心实,往后被人卖了他还在一边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