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蕊闹得惊天动地,他也不是个有耐性的,见她没停息,索性出府喝茶去,交代管事的随便找个谁拿了他的印信代为拜堂。
最后到底是沈蕊服了软,但每日仍不安生,总在自己院内骂丫鬟,真是将吴氏的泼辣学的淋漓尽致。
被骂的最多的,便是绿萝,他听着都觉耳熟。
但绿萝偏从不回话,每次遇到沈蕊找茬只当没听见一般,她能做得一手好点心,沈蕊又不好真拿她怎样。
徐隽想到此,不由轻轻一笑,从前再不知道,在内宅养几个妇人看她们斗来斗去倒也有趣。
翠芽终于劝了沈青青歇下,薛麟和徐隽相看两厌,也不想久留,各各告辞。
第二日,沈青青正在梳洗,霜官儿便跑进来,缠着沈青青问道:“姐姐,昨日那具尸首怎样了呀?”
“小郎君,你怎偏爱管这些事?”翠芽扮个鬼脸,摸摸手臂,仿佛要将无数鸡皮疙瘩抚平,“那么吓人的事情,快些忘了才好。”
“我不要,姐姐带我去找会破案的哥哥,霜官儿想知道嘛。”霜官儿抱着沈青青双腿撒娇。
“好,不过你若吓着了,可不准去老太君那里哭鼻子。”沈青青深知霜官儿这个年纪好奇心之重,不如就遂了他的愿。
“可是,娘子,头还没梳完呢。”翠芽撅起嘴。
“我一会儿回来再梳。”沈青青随意将头发拨到一边,拉着霜官儿推门而出。
恰有人从徐隽屋中走出来,霜官儿只顾着往前跑,不妨直直撞上去。
那人后退一步,低头看清了霜官儿,倒一怔,“你是……”
霜官儿捂着额角看看面前的人,他穿着一身同沈青青平日的便服相似的暗青色衣衫,看起来比方扶南年长些,却又没有沈双全的年纪,一时拿不定该怎么称呼,霎时憋红了小脸。
徐隽和一个老人接着走出来,那老人皱了皱眉,“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
正要说些责怪的话,却也忽然哽住,面色古怪地看着霜官儿。
霜官儿摸摸自己面颊,不知何意回过头向沈青青求救,“姐姐!”
低头注视着霜官儿的青衣人抬头看向沈青青,沈青青对上他的目光,后退了一步。
“娘子!”翠芽从屋内追出来,抱着一顶帷帽,不由分说给沈青青戴上,一边道,“娘子没梳头,好歹戴上这个再出去。”
帷帽上的轻纱遮下,挡住了熟悉的容貌,青衣人叹口气,走下楼梯。
第167章重逢
翠芽给霜官儿理了理衣衫,吩咐霜官儿好生听话,抬头见方才两人已同平王一道走下楼梯,小声问道:“娘子,方才那人是谁?那个老仆好大的气势,都不肯拿正眼看人,仿佛他家郎君是天王老子似的。”
“是么?”沈青青倚着栏杆,略低下头。
翠芽奇怪地看着她,虽然隔着一层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想来应是在笑吧?
这有什么可高兴?方才那两人可是差点拉下脸来责怪霜官儿的。
翠芽正犯嘀咕,却见那在她方才眼高于顶的老仆快步走回来,低头询问沈青青:“我家郎君请娘子一叙,可否移步?”
“好。”沈青青抬手按一按帷帽,将帽沿压得更低,跟在老仆身后,缓步走下楼梯。
徐隽站在驿馆门外,一群丫鬟正簇拥着沈蕊登车,排场大得很。
“等等!”已经站在车辕上的沈蕊眼尖看到,一把推开雀舌,跳到地上,“沈青青!是你!”
沈青青和老仆并未停步,转向东侧。
沈蕊提着裙子追上,将一群丫鬟抛在身后,喝道:“你别以为你戴着帷帽我就不认得你,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这个贱丫头,到底同我爹说了什么?!我知道你就见不得我好,你还跟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娘子,这里是外面,不要乱说。”云绿和雀舌冲上来拉住沈蕊,低声劝道,“这话叫王爷听见了也不好啊。”
沈青青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沈蕊。
老仆轻轻劝道:“娘子何必与旁人动气?我家郎君等不得许久,还请娘子快去。”
沈青青摘下帷帽,露出一头披散的发丝,冷冷道:“荥木,你先去回话。”
荥木打个哆嗦,抬着头,一时忘了该说什么。然后,他张了张嘴,低头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下去。
徐隽远远看着,未听清他们的对话,看到荥木的举动,挑了挑眉。
“你……”沈蕊见她忽然肃容,心头略略一寒,将气势短了几分,努力提高声音,道,“你神气什么?攀上了薛家,做了侯府的妹子就了不起得很了?我告诉你,沈青青,我如今是王妃,就算是你见了我,也要行礼问好。”
“是么?”沈青青抱着帷帽,抿唇轻笑,“我听老太君说,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半夜敲门声?蕊娘,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比我更清楚,何必做先告状的人?”
绿萝站在人群中,远远望向沈青青,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起。
是的,总有一日,沈蕊要为她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她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你……!”沈蕊怕得指尖都在颤,看着沈青青离开的身影,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别装傻,我知道的,都是你搞的鬼!”
自从三日前,她每日醒来总会发觉一些奇怪的东西——譬如枕上突然出现的一小绺缠着红绒绳的发丝、落在床前的玩偶的手或脚,或是扎在袖口的穿着丝线的针。
问了许多丫鬟,都说夜间没人进来过。
她现在怕得要死,派人去告诉徐隽,徐隽又只轻描淡写地说她想多了。
沈青青穿过一片阔叶林,脚步踩在堆积的黄叶上,沙沙作响。
一辆马车停在林子中,荥木站在车壁旁,苍老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末了道:“皇上,是殿下来了。”
车帘一挑,越璟走下车,远远望着沈青青。
她站在遍地落叶之间,暗青色的单薄衣衫在一片金红中很是扎眼,怀里抱着帷帽,略微颔首,静静地站在那里。
“皇上,你看,老奴说的可不错,殿下真的长大了。”荥木宽慰地笑笑,“再不似从前那样不知轻重。”
越璟走上前,慢慢摇头:“阿青。”
沈青青抬起眼,“哥哥。”
江南塞北,阴阳两隔,一别十年。
当初听他一句话,若只当初听他一句,若她不曾赌气逞强,若他没有任她离去——又何至于此。
他想,他想过千百次,他梦到过许多次铺开满路鲜花迎接她回去,最后这一路的花尽数成了惨白的颜色,也没有迎来那个该回来的人。
他没有想到,还有一日,现实会比梦更好。
“阿青从塞上回来了!”越璟一把抱起沈青青。
帷帽滚落在地上,裹上无数金黄色的落叶。
沈青青拂开他肩头落上的黄叶,笑道:“你要将曾大人送你的那只鹦哥儿送我。”
荥木低下头,捡起帷帽,一边拍去上面的枯叶,一边偷偷抹了抹眼。
他想起来了,那日退朝后,兄妹两人从朝堂外一直吵到皇后宫中。
“你说边关苦寒,你就见过么?你怎知他们有没有玩忽职守,倒一味替他们说话。”
桐庐公主当时答道:“我没有见过,哥哥你也没有见过。若你不信边关将士,我便亲自去看一看,待我从塞上回来……”
越璟气极反笑,显然认为这是一句玩笑,“你去塞上?你倒说说,待你回来又要怎样?”
“哥哥要将曾大人送你的那只会念诗的鹦哥儿送我。”桐庐公主站在门槛旁,这样说道。
因此大家更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不想后半夜,宫女们慌忙来报,说公主偷偷出城去了薛家——那时薛跃尚在临安为官。
越璟以为她尚在赌气,并未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