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沈老太君,这位老人家和蔼慈祥,性子又好,还知道许多有趣的典故,比他那严厉的祖母更可亲。
“你又带着他们两个瞎玩!”沈青青推了他一下,怒道,“你若把霜官儿带坏了,等薛老太君回来我向她告状去!”
“好了,青青,薛郎君,该上船了。”方扶南嘱咐小晚看好钰哥儿,才走近沈青青,“今日就要到余杭了,你有多久没回去过了?”
沈青青摇头,“平江才是我的家呢,你不知道,从前吴越王的府邸便是如今的平王府么?”
当初定都临安,为的是牢记北邾覆灭的教训。
“说到平王……”方扶南摇头,“你那表妹是不是做了王妃?可叹她尚未过门,皇上就赐了一门亲事,宣平王进京完婚,也正在路上,说不定我们能遇上。你说,你那表妹可会同行?”
沈青青点头,沈蕊什么事做不出来,她定会跟去临安,想方设法破坏这亲事。
午后船只渡过桃花渡,渡口南岸果然有大片桃林,这时候还剩了一批较晚的桃子,空气中弥漫着桃子的香气。
霜官儿觉得脸上莫名有一种蹭到了毛桃子的触感,不由摸摸腮帮。
“小郎君,怎么了?”翠芽拉着袖子为他擦一擦面颊,笑道,“都说生春癣的多,还有秋癣么?”
霜官儿鼓起腮帮,一扭脸,正要赌气,忽见水中飘着一件东西,心中一怕,忙拉住翠芽,“翠芽姐姐,你看水里是什么……”
翠芽扭头看去,水中飘着一团青色的东西,似件衣衫,再定睛一瞧,分明见那水中飘起一只煞白的手,不由吓得尖叫起来,拉着霜官儿,直扑到沈青青面前,“娘子!娘子!那水里有人!有死人!”
摆渡船的船夫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算什么?哪年没人在这河里淹死?小娘子们就是大惊小怪。”
第163章浮尸
方扶南和薛麟听到翠芽的声音,回到码头上。
船夫见来了人,更有了劲头,说起来滔滔不绝:“我见得多了,每年这儿都有人淹死,不值得奇怪。”
“这后生我知道,昨夜有一群赶过秋闱的穷书生回家去,睡到半夜,大约是酒喝多了,有人落下水去。”船夫在栈桥头上盘腿坐着,满不在乎地道,“他们开大船的不方便捞,就叫我划这小舢板来捞人。”
薛麟蹲在船夫身旁,看看那浮在水中的尸体,问道:“那你怎么不捞?还任他淹死在河里?”
船夫见几人服色鲜亮,方扶南更是一身绯红官服,知是高官,忙堆起笑,“这可不是我不愿救,我被他们叫来一看,嗬,那后生早已是死了,哪像是才落下水的?你说那些书呆子哪喝过什么酒,多半是喝酒喝死了,才掉下水去的。”
“纵他已死了,也该捞起来才是。”沈青青摇头。
“你们大户人家的娘子,哪里知道生计艰难?”船夫连连摆手,“我家老婆子在那里看桃园,我就靠划个舢板糊口,我俩攒下来的钱,还要供着我儿在临安过日子呢,哪那么容易?没的去捞死人沾了晦气,我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薛麟一甩靴子,脱下外衣堆在栈桥上,一边跳下水,一边没好气地道:“得了吧,我可不知道你们生计到底艰难不艰难,但你救个人,纵然他已死了,他在阴曹地府自然也会感念的恩德,做什么这么小气?”
霜官儿和金哥儿趴在栈桥上,伸长脖子看着薛麟将那人拉近岸边,齐齐拍手:“薛家哥哥好厉害!”
薛麟先将尸体推上岸,接过翠芽递来的软巾擦去头发上的水,取下手臂上挂的一个包裹,“他还有个包袱呢,打开看看,多半有路引,好歹给人家父母报个信才好。”
“啧,真是一群爱多管闲事的后生。”船夫耸耸肩,恰好来了几人要渡河,他忙过去招呼客人。
沈青青打开包袱,包袱里面还有一个油布包裹,将里面的物什护得很好,半点没被河水浸湿。
“没有路引,只一封信,还有两部书,些许碎银。”沈青青摇头,抽出尚未封口的信。
“信上说什么?可有写明他是哪里人氏?”薛麟将干净衣衫暂披在肩头,凑到沈青青身旁,去看那封信。
“是今年秋闱的试子,恰好压榜,因家乡较近,因此特许授官前回家向父母报喜。”沈青青合起书信,放在膝头,“真是可惜了。”
方扶南翻动了一下尸体,轻轻一哂,“只是可惜么?你看看这是什么?”
沈青青抬眸,“怎么?”
“娘子,是血!”骤然看见死人煞白的面孔,翠芽吓得倒退一步,跌在沈青青身后,别开脸,手指颤颤指着那具尸首的额头。
额头上有一道三寸来长的裂口,虽然血迹已被湖水洗去,但伤口附近依然留了些许红色的痕迹。
方扶南拉起尸体的右手,手臂上满是乌青的痕迹,“何止是血?他是被人活活打死后,才抛尸河中的。”
翠芽倒吸一口凉气,抱着沈青青颤不成声,这世上怎会有人这么残忍?
“那船夫说得不错,果然是落水前便已死了,这样说来,路引和身份文牒也是被凶手扔了?”薛麟直起身,将拳头捏得格格响,“接下来怎么办?我们报官去?”
“报什么官?你要报的官就在你面前呢。”沈青青横了薛麟一眼,“你送翠芽和霜官儿他们去附近的驿馆,自己也换了这身湿衣服。”
方扶南牵过马,“不错,我即刻回宪司调人来,替我照顾一会儿钰哥儿。”
薛麟回过神,一拍脑门,“对,我怎忘了,方大人已调回两浙路了,这事可不就该他们管。”
“后知后觉。”翠芽一边抖,一边打发霜官儿和金哥儿上车。
薛麟捡起衣衫,见沈青青仍站在岸边,“青青,你不走?”
“我方才可没说同你们一道去驿馆。”沈青青走了几步,在栈桥上坐下来,低头细看那封书信,“我留在这里,等提刑司的人来。”
“你说什么?”薛麟大步走到岸边,“天都快黑了,水边阴森森的,你一个人在这里看尸首?!”
沈青青抬起头:“我不怕。”
“若凶手没走远呢?”薛麟扶住她双肩,低下头,“青青,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有这在呢。”沈青青抖开斗篷,露出藏在里面的角弓,“再说一个新科进士能有什么厉害的仇家?杀了人抛尸在水中,必是已走投无路。你不见忠烈庙墙中尸骨?那才是真正有权势者会做出的事。”
薛麟黑了脸,沈青青口齿伶俐,他说不过,可让她一人留在这里,怎么能?!
“你放心去吧,别被冷风吹病了。”沈青青将书信放在膝头,怔怔望着岸边的尸体,“我和他是一样的,或许……他有话想对我说呢?”
薛麟皱眉,一把抓起她的手放在她心口,“你疯了么?你与他何处一样?你是活着的,听到没有?!你的心口是温热的,跳动的,你是活着的。青青,你还活着,你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桐庐公主。”
沈青青抬眼看着他,摇头,轻声道:“我就是她。”
“不,这不一样。”薛麟索性在栈桥上坐下来,挥挥手让车夫将车送到驿馆,抬手揽着沈青青,“她死了,你还活着,不是么?这怎么会一样?”
沈青青挣脱出来,望着远去的车马,“翠芽一人怎管得住那三个孩子?”
“怕什么?还有方大人那个叫做小晚的丫头在,再说你祖母也是厉害的,再不济,我看霜官儿人小鬼大的,难不成还能丢了不成?”薛麟搓搓手,舒展一下肩膀,“我告诉你,我不是颜晗那家伙,绝不会留你一人涉险,你说什么大道理都没用。”
沈青青无奈笑一下,“不走就不走,说这么多做什么?你把这身湿衣服换了,别着凉。”
她解下斗篷扔在薛麟膝头,自己走向尸体,细细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