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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岭荒城(10)

“你能这麽快就改变报道方向,让我很惊讶。”

说实话,在听到陶如旧放弃了对自己的采访时,凌厉居然有些失望。但是既然人依旧留在海岭城,那麽接下来依旧是有好戏可看的。

上一个在城里留宿,结果被吓得连夜逃走的记者不知道现在怎麽样了。

将听筒夹在颌下,凌厉伸手拈来一支烟,点燃。

“陶记者有没有去海岭城的地宫?”

“啊,我傍晚的时候去了。”

“如何,可怕吗?”

电话这端陶如旧沈默了一会儿。他不愿意承认,因为不想在凌厉面前示弱;然而如果回答不可怕,则是对於地宫与凌厉的否定。

更何况自己的确害怕过。

“可怕。”

他最终承认。

“与白天相比,晚上的海岭城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凌厉在电话这头笑得很阴沈。

“最可怕的你还没有见过,过了十一点最好不要出门。海岭城本来就建在郊外,又没有什麽人气。”

陶如旧以为凌厉是在关心他,怀疑之余还是有些感动。却没有料到又听到了下面这段话:“我看你是男记才带你去采风,如果是阴气重一点的女记,恐怕早就已经撞上‘好兄弟’。不过陶记要是不幸出了什麽保险公司不能赔付的状况,我这边也只能深表遗憾了。”

电话那头短时间内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又听见陶如旧不卑不亢地回答。

“凌总的关心,陶如旧铭记在心。”

听得出来青年是生气了。“男记”这个称呼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凌厉甚至以为对方会立刻摔掉电话。然而陶如旧的良好忍耐却让男人有了一种欺负弱小的郁闷感。

他决定结束通话。

陶如旧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世界上形形色色嘴脸中的一种,因为自尚有求於凌厉,所以绝对不能够僵化了气氛。忍之一字,是他刚进入学校就被告知要学习的第一项课程。

然而遭人言语讽刺却还要笑脸相迎,他始终为自己的窝囊与软弱黯然。

──即使是出於无奈。

挂掉电话走到天井里,纳凉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院子里穿堂风习习,多少缓解了一丝沮丧的情绪。

吕师傅坐在藤椅上笑问:“女朋友的电话?”

陶如旧摇头,刚想著应该如何回答,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一段回放却让他张大了嘴巴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时候他才记了起来,下午那间屋子里明明是没有手机信号的。

陶如旧把这件事说给吕师傅听,原本只是想找个人分担霎时涌起的恐怖。他以为按照吕师傅的年纪看来,多半不会理解“信号”的含义。然而还没等他把事情说完,老人家已经撇撇嘴角叹出了一口气。

“这事啊,以前就有人说起过啦。”

他示意陶如旧跟他一起走到第三进院子里。

“上次过来的有位记者,好像也是住在你这间屋子。他也提到过手机信号一阵子有一阵子没的。”

“以前也有记者来住在这里?”

“有哇。都三四个了。”

“都是来取材的麽?”

“应该是吧,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反正没待两天就都跑路了。”吕师傅说起这些事还有些愤愤然。

“其中一个还说这满屋子都是鬼……唉,你说这叫什麽话!”

陶如旧突然明白了凌厉带他到这里来的原因。

凌厉一定知道这座仿古城的古怪,於是想要以此戏弄他,或者让他知难而退,就像前面那几位记者一样。

该退缩麽?青年恍惚,一边上吕师傅还有话没说完。

“我听其中一个记者讲过,手机没有信号那叫……干扰,鬼魂和阳间的东西不一样,靠近那些电视机录音机手机之类的东西就会有干扰,哎…我也说不好,反正他们的意思是手机就没有信号的时候,屋子里就有鬼魂。”

“您是说,於是他们就被这手机信号的事情吓跑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一个细节,那也未免太小题大做。

“当然不止啦。不过具体原因已经说不清楚,那些人被吓跑了再没回来,城里也就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撞到了什麽。倒是听说他们常在夕尧讲海岭城闹鬼,搞得人心惶惶。”

陶如旧点头,手机失常说不定是因为地下有磁脉,至於闹鬼的事,则有可能是以讹传讹。

“那麽吕师傅,您见过鬼魂麽?”

“鬼火之类的当然见过。不过那种青面獠牙的就没有。”老人十分肯定。

“戏班里的那些孩子也都是听别人说说,真正的鬼魂,也不是要见就能够看见的。”

听到班主这麽说,陶如旧心中踏实了一点。然而回过头去看自己的那间小屋,关了灯漆黑一片,心中却又有点不安起来。

“吕老师,我想换一间屋子,可以麽?”

吕师傅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按道理说来,这里不是招待所,所以只准备了这一间客房。大夏天的,要和别人挤一张床也是要人命的啊。”

陶如旧也明白这些,於是点点头不再多说。倒是吕师傅怕他出个什麽状况,於是主动从腰间摸出一大把钥匙来。

“要不你随我来,看看还有哪间屋子收拾收拾还能用。”

第一进因为有店辅和戏台子,所以住不了人,戏班子的人也将第二进填满了。吕师傅还是带著陶如旧在第三进打转,上了楼,估摸著选了间还算透气的打开。

黑暗中看不清楚室内陈设,只是有一股比楼下更加浓郁的蜡油味道。

“这楼上的屋子没装电灯,你要是住的话,就拿个手电,洗了澡上楼就睡吧。”

陶如旧应了一声,突然记起傍晚时在地宫拿的电子火把还在身上,於是顺手从口袋里取出来打开。

幽绿的灯光跳了两下,无声地“燃烧”起来。不大的屋子立刻填满了惨绿,照亮了一张同样带著淡淡惨绿的女人的脸,就贴在距离陶如旧右脸不到五厘米的地方。

“吓!”

因为不是今晚的第一次意外,陶如旧多少有些准备,他只是低低叫了声向後退一大步。吕师傅却以为他出了什麽大事,连忙从旁扶住。

那个白脸的女人依旧站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满屋子浓郁的蜡油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一具蜡人。而且屋子里还不止这一具,花瓶,砚台甚至连如意,盆景都是蜡质的。

“这些都是原来摆在楼下和其他院子里的摆设和假人,没地方放了就堆在二楼上,你今天先将就著睡一觉,明天我叫他们帮你一起搬。”

陶如旧看看吕师傅,再回头看看满屋子的蜡质品。

“吕师傅,我想我还是回楼下好了。”

戏班子自己搭建的浴室在花园里,陶如旧洗好澡回到屋里已经将近十一点。院子里其他屋子里的灯都陆陆续续地熄灭。四周围只剩下金铃子与蟋蟀的鸣叫,以及戏台子上海风撩动贝壳风铃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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