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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18)

“佐兰!”

沉重的命令声出现在房间外头:“快把门打开!”

叶佐兰匆匆捋平衣褶,故作镇定地答应一声,走过去抬起了门栓。

叶锴全两三步冲进屋来,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有没有拿我的信?!”

叶佐兰自然不敢承认,把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般。

叶锴全恶狠狠地看了叶佐兰一眼,转身开始在屋子四处翻找起来。直到把所有的东西都弄得乱七八糟,才确定那份要命的纸笺并没有被藏在屋子里。

对于叶锴全而言,这就意味着另一个更加糟糕的可能。

“难道说……掉在街上了……”

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叶锴全的眼睛充血红肿。刚才叶佐兰帮他脱掉了帽子,因此头发也歪斜披散着,半遮住黄土一般毫无血色的脸庞。

他重新扭过头来看着叶佐兰,目光已经冷了下来。但这种冷,并却不是冷静,而是灰烬一般的绝望。

父亲这一连串的异言异行显然惊吓到了叶佐兰,他一阵接着一阵地打着寒噤,然而藏在他胸口的那封信笺却烫得吓人。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无意间碰倒了长案上的花瓶。

瓷器碎裂的脆响,似乎向叶锴全提点了社么。

“说……是不是藏在你这里?!”

“我……”

这一次,叶佐兰没有辩解或者否认的机会。他只来得及挪了一步,就被父亲抓住了胳膊,一把按倒在长案上。

衣襟被粗暴地扯开了,一叠泛着淡淡青绿色的精致信笺,首先从叶佐兰的怀中掉出来。

但那并不是弹劾的信笺……

第15章 春碎

碧云春树好颜色,红染桃花艳芳泽。

唐瑞郎所用的碧云春树笺,底是汝瓷一般的青色,上头淡淡地扫着两三枝垂柳,柳叶尚且柔嫩,还长着若隐若现的茸絮。

一张碧云春树笺,价值白米三斗,无数文人骚客趋之若鹜。

然而此刻,如此一叠好纸,却硬生生地皱在了叶锴全的掌中。

“爹……你的信在这里……”

叶佐兰将那封真正的弹劾文书从怀中取出来,他的手指不停颤抖着,好像拿着的是一块鲜血淋漓的肉,要喂一头饥肠辘辘的虎。

叶锴全立刻有了反应。他一把将弹劾文书抢过,却并没有交还属于儿子的碧云春树笺。

“爹,那、那是孩儿的东西,请还给我。”

就算是在如此窘迫的情况下,叶佐兰也无法作出对父亲不敬的举动,他唯有低声哀求。

然而叶锴全的回答,却是将纸笺举向叶佐兰无法触及的高处。

这一刻,叶佐兰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霎时手脚冰凉。

他看见父亲的目光飞快扫过那些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字句,看见父亲的脸色从惊讶变得阴沉,眉心的肌肉因为暴怒而微微抽搐。

完了,他都知道了!

姐姐的婚事、弹劾唐权的是非……在这一刻都无法顾及。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伸出利爪,探向叶佐兰。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心脏已经无法负荷,只想逃。

门就在五步之遥的地方,跑过去,穿过庭院,穿过长廊。一口气从车马同行的侧门跑出去,跑回到国子监去!

叶佐兰只用了短短一瞬,就勾画出了完整的逃跑路线。然而他才刚回神,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正面扇了过来!

啪!!

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叶佐兰的眼前一片花白,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已经撞在了墙壁上。

右侧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痛着,鼻腔里更有液体迅速涌出。叶佐兰下意识地猛吸了一下,谁知血又全从嘴里喷了出来。

“畜生……你这个畜生!!”

将他打到流血的叶锴全,依旧盛怒未息。

“我送你去读太学,是叫你去知书识礼的,不是让你给那些达官贵人们做……做什么男宠小唱。你做出如此丑事……叫我以后,如何能在朝中抬起头来?!”

说着,又抬起一脚,踢中叶佐兰的侧腹。

叶佐兰又撞上了条案,差点踩中那堆碎瓷片。

他又疼又怕又委屈,不禁辩解道:“我与瑞郎,绝不是什么男宠小唱的关系……我们彼此欣赏,发乎情而止乎礼,绝不是您以为的那样啊……”

“还在那里狡辩!”

叶锴全气得浑身颤抖。他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皱成一团的碧云春树笺,忽然双手一绞,竟将它撕成了碎片!

叶佐兰大惊,想要阻止却又没有胆量,唯有皱紧了双眉,滚下两行滚烫的泪珠。

这时,母亲与姐姐也闻声赶了过来,却双双在门外驻步。

“不许进来!”叶锴全冲着门外怒吼:“姐姐弟弟,成天腻在一起,沾尽了脂粉气……怪不得闹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不关姐姐和母亲的事!”

叶佐兰终于有了一些勇气,试图反驳道:“还、还有……您绝对不能把姐姐许配给少府少监那个卑劣的儿子……绝对不可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就响起了叶月珊的拍门声:“爹爹……佐兰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都不关你们的事!”叶锴全愤怒地咆哮着,全然失去了平日的威严与慈善。

叶佐兰感觉自己再也无法继续待在父亲的身边了,他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污,踉踉跄跄地要往屋外冲。可是才迈出两步,就被拦住了。

“不许走!”

叶锴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质问道:“你难道是急着要去给那小子通风报信?!”

这怎么可能?!叶佐兰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件事。

毕竟弹劾这种事一旦提前走漏了风声,不仅可能影响成败,甚至还会扭转双方的命运!

就算唐权是唐瑞郎的父亲,叶佐兰也不可能因此而背叛自己的父亲和家族。然而此刻,父亲却如此猜忌自己,实在让他委屈又伤心。

“爹……您毕竟是我爹,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这种伤害您的事?”

“伤害我的事,难道你做得还不够?!”

叶锴全依旧大声斥责着,同时在屋子里寻找任何能够替代家法的东西。最后,他取下了墙上挂画,抄起卷轴就往叶佐兰身上抽去。

“孽子!” “家门不幸!” “混账东西!”

一声声的怒骂伴随着雨点似的棍棒落到叶佐兰的身上。而他所能够做的,似乎只有跪着恳求父亲的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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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暴风疾雨之后,天色虽然阴沉,却也勉强归于平静。

叶佐兰被父亲反锁在了房间里,为伴的只有满室狼藉。他浑身上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着,却不再有人偷偷送来清凉的伤药。

门外的院子里安静得很,然而更远些的地方,却隐约传来父亲的责骂声,母亲的劝解声和姐姐的哭泣声。

换做平时,任何一种声音都会迅速地引起叶佐兰的注意,然而此刻,他却觉得那些都是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