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杰的眼睛露出了两道凶光，这一手，也是跟对手学来的。我们说过，这孩子很善於向对手学习先进经验──林烨出事那条街上，忽然瞎掉的监控录像，就是对手留给王文杰的宝贵经验。
王文杰，真的是个好学生。
可是很显然，王志文并不这麽觉得。正相反，他的火气更大了，“你居然敢毁灭物证！这是犯罪你知道不知道！你TMD怎麽能拿著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王文杰不说话了，埋著头吞面条，西红柿打卤面，放了黄花木耳香菇青蒜，闻起来很香，却吃不出什麽味道。
王志文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要夺眶而出，赶紧地忍住了，有些哽咽地数落下去，半是失望，半是难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啊……为了那个林烨，你怎麽什麽都能豁得出去？你再无私，也不能无私到这个地步啊我的儿子！”
王文杰把空碗搁在了桌子上，掏出纸巾擦擦嘴，表情空洞地盯著自己的脚尖，轻声否认了他爹的论断，“不，爸，我没那麽无私，真的，我其实……很自私。做这个事情之前，我想了好久，好多天，我一直都没下了决心。如果换成是你们，你们是……他那样的处境，我肯定丝毫不带犹豫的，真的，在我心里，你们两个，比谁都重要，重要一百倍！我真的是想了好多天，也没下得了这个决心……一直到你那天跟我说，说他的案子，实在是没了办法。我太笨，我只想得出这一个主意，爸，对不起，我知道这主意太笨，可是我真的没了别的办法……”
王志文眼睛一闭，两行老泪顺著眼角流了出来，别说了，儿子，别说了……
……
王文杰的办法很简单：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那个离娱乐一条街很近的科研单位，那密密麻麻天罗地网一般的监控头。不过这个发现他一直没有说出来，甚至跟他爹也没有沟通过。他担心，一旦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也许一夜之间，那蜂窝一样的探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所以他不能冒这个险，他只能出其不意──制造一个窃案，名正言顺地展开调查，以调查的名义，再名正言顺地调走全部的视频资料……方法很笨，可是很有效。
事实上这个办法的效果好得出乎他意料，毕竟他从一开始也完全没把握，不知道那些监控探头是否拍摄到了那天晚上的事发过程，不知道视频资料的效果是否足够清晰，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幸运地从卫兵的枪口下逃生。
王文杰从很早就跟弟弟练过一些梁上功夫，虽说只是兴趣，却也练得颇像个样子。用他爹的话说，‘正经东西一样都学不出来，搞些歪门邪道倒是有两把刷子！’。可惜的是天赋不如人，比起弟弟来，还是差得远。
就像王志文和老刘都曾经以为的那样，就连王文杰自己也是那样以为──只有弟弟王爱国，才能完成得了这个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不行，他只能自己去，不能依靠任何人，即使这一去，也许就不能再回来。
王文杰至今不能想，不能去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那高高的围墙、那黑洞洞的枪口、那雪亮如白昼的探照灯、那悬崖峭壁一般的危楼……那个在阴影中闪躲逃亡的、渺小的，自己。
那样的危险和恐惧，王文杰没有勇气去回忆。
甚至不能提，不能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哭，也许是後怕，也许是怯懦，也许是别的什麽……无论是什麽，都不重要了。
王志文，警界出了名的宁折不弯，硬邦邦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的汉子，一辈子坚持原则不肯从权的老警察，平生第一次，徇了私情，把儿子做下的那些事，瞒了下来。
儿子跟他说，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王志文一声长叹，儿子，你做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了。
第128章
夜深了，包仁杰推开了阳台的纱门，轻声跟靠在阳台抽烟的儿子打了个招呼，干嘛呢？
数星星。儿子的回答很浪漫，手里的烟头在夜色中一闪一灭。
包仁杰抬头看，繁星满天，於是陪著儿子一起数。
儿子却不肯数了，“小时候，总是想数清楚，星星到底有多少？可是总也数不清。长大了才明白，这世上，数不清的，又何止星星而已……”
包仁杰认真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就像我老是数不清楚日子一样……林烨进去多少天了？
76天．王文杰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说完了自己也愣了一下，有些脸红地解释，我随口一说，我真没数过。
包仁杰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接著数，接著数吧。
连包仁杰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接著数什麽，数星星？还是数日子？
天边一颗闪星星，海边一颗闪星星，或睡或现，闪烁不停。似要告诉这世界，现实实在是幻象，你要看，始终看不清……
王文杰轻声哼著歌，歌声在夜色中断断续续，模糊得听不清，包仁杰听得心口一阵一阵地泛酸。
忽然一颗流星划过，转瞬即逝，包仁杰激动地叫起来，快看！快许愿！
儿子愣愣地看著他，爸，您多大了？还信这个。
为啥不信啊？包仁杰很恼火，恼火得脸发了烧。
也是，为啥不信呢？王文杰想一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一念就是好一会儿，包仁杰不耐烦地催，好了没有啊？流星早没影儿了！
儿子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愿太多，一时许不完。
包仁杰有点看不下去，拍拍儿子的肩膀，别担心，队长说了，有了那个视频材料，林烨脱罪不成问题！
王文杰苦笑了一声，这事儿轮不到我担心。
包仁杰歪著脑袋想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句能安慰儿子的话，只好点点头，也是，这事儿本来就轮不到你担心。
一点面子都不给留啊。
王文杰又点燃了一颗烟，深深吸一口，飘渺的烟雾和著飘渺的歌声在晚空飘散──如雾起，暗暗盖掩身边你。像雾里，面前幻化不定。无法记起，以往那刻，你怎闯进我心里……
你怎闯进我心里……这个问题，还真是记不起。
“谭咏麟的歌……真是好听。”包仁杰听得有点痴了。
嗯，他们都这麽说。王文杰点点头，眼神在烟雾後面，飘忽不定。
“别动！”包仁杰忽然按住了儿子，“头低下来一点点……呀，好了！”
一根白头发，被包仁杰捏在手里，灰白灰白的，短短的像个线头。
王文杰皱眉瞥了一眼，我长白头发了？
“嗯，不多，就一根。”包仁杰认真地断言，“这是遗传，队长也是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头发！”
“这跟遗传扯不上吧？”王文杰哭笑不得地捻过那根白发，在指尖来回辗动，“不过您眼神可真是好，这麽黑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