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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73)

师兄密信的最后写道:

【你在太学之内,当努力接触画院,查找线索。你娘亲的书信从不落章,且具阅后即焚,不可能被他人获得。那碎纸之上的印章,多半是某一幅字画之上的鉴章。画作在争斗中撕扯破损,与师尊手里那幅韩熙载夜宴图残片遭遇相似,这实在值得一查。】

韩嘉彦坐在略显颠簸的马车中,望着车窗外的汴京春景,一时陷入深思。也许当她再看到汴京城繁华的景象时,已然又是一个春日时节了。

远处夕阳西下,逐渐遮蔽于汴京繁密的楼台馆阁之后。她起了几分兴致,轻声吟唱道: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第四十三章

元祐六年腊月二十九,再有一日便是新年了。

午前巳初时分,雁秋坐在柜台后,打着算盘记着账。经过大半年的学习,她对珠算、账目已然十分熟稔,且习得一手不错的装裱技艺,能应付铺子里绝大部分的生意。每日她都能拿到不错的酬劳,就在铺子附近,她租了间房,与另外三个进城打短工的妇女住在一起。

书画铺年末的扫尾基本做得差不多,忙碌多日的阿丹阿青这两日也没有外出。

“哥,你说师父能赶在元日前回来吗?”翟青收拾完仓库,从后堂走出来,见到在前堂拖地洒扫的阿丹,张口询问道。

翟丹停下手上的活,戏谑道:“怎么着,想师父了?”

翟青觉得有些丢脸,瞄了一眼柜台后的雁秋,涨红着脸辩解道:“才不是!就是师父上次来信说了他能赶在元日前回来,可这都最后一天了,也没有音讯。”

雁秋瞥见翟青那副模样,抿唇憋笑,也不说话,继续打着手里的算盘。

又过了片刻,翟青又道:“哎对了,师叔不是来信说,今日离开太学吗?”

翟丹回道:“师叔肯定要先回韩府呀。她这次出来,是为了筹备大婚的事。多半没什么机会往咱们这里来。”

温国长公主出降吉日定在了明年的二月,眼看着元月即至,身为新郎的韩嘉彦不能再继续留于太学之中了,必须出来参与最后的筹备之事。量体裁剪驸马新衣、规训皇室礼节、进宫面圣等,都需要起码一个月的时间。

“谁说我不能来?”忽而门口响起了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顿时又惊又喜。只见韩嘉彦一身月白锦袍,小冠束发,正笑意吟吟地站在门口。

“师叔!”翟青惊呼。

“师叔您怎么来了?!”翟丹感到不可思议。

雁秋快步从柜台后绕出来,望着韩嘉彦,眸光闪烁已有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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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我就提前回府了,今日兄长允了我一日自由身,可往汴京城寻访友人。”韩嘉彦淡淡解释道。随即步入屋内,在屋内的会客圈椅里坐下。

三人围了上来,傻愣愣打量着她。韩嘉彦环视他们的神情,颇觉有趣。

半晌,直肠子的阿青说出了三人共同的感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叔……好像变了。”

韩嘉彦笑问:“怎么变了?”

“好像……说不上来。”阿青尝试去形容,但奈何词汇贫乏。

“更内敛了。”雁秋接话道。

“嗯,对对对。”阿青点头附和。

“甚么对对对,没大没小的!”阿丹敲了他脑袋一下。阿青捂着脑袋很委屈,这话又不是他说的,怎么只打他?

韩嘉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与他们胡闹,问道:“师兄还没回来?”

“没有呢,说是年前能回来的,看来是不能了。”

“谁说不能?我这不回来了吗?”门口再度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众人扭头去看,便见背着包袱褡裢、风尘仆仆的浮云子摘下头上的斗笠,走了进来。

真是奇了,今日仿佛犯了口谶一般,说谁来谁。

“师父!”两兄弟大喜,扑上去行礼,浮云子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他们确实很是思念。

浮云子点了点这俩兄弟的脑门,算是完成了久别归来的见礼。又与雁秋问候一下,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韩嘉彦身上。

韩嘉彦此时已然立于一旁多时,浮云子与她对望片刻,将彼此模样收入眼底,随即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雁秋兴致勃勃地捋袖子下厨,阿丹、阿青去帮忙打下手,今天中午必须要好好庆祝一番,还要开一坛上好的酒。考虑到韩嘉彦也就这一日得闲,今天也算是大家聚在一起提前过年了。

浮云子回屋放下行李,更衣后,便与韩嘉彦在偏厅饮茶歇息聊天。

“师兄出去这大半年,也就书信三封,言简意赅,我实在是好奇你查到了甚么,怎么会从白沟河查到了西夏边境去了?”韩嘉彦问道。

浮云子去的地方,信件沟通困难,如若不是因为浮云子认识一些往来边贸榷场的商人可以代为传信,甚至会与汴京断了联络。为了防止信件在路上遗失或被拆毁,浮云子绝不会在信中写任何隐秘内容,只简单提及他走了哪些行程,当下身在何处,又打算去往何处。

浮云子呷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始从头说起。

他自汴京北上,去了白沟河榷场,向榷场打听那两个入境的契丹人。榷场的官僚确然还隐约记得这两个人,也能查到这两个人的入境记录。他们携带了一批上等羊毛、一批乳酪、一批金银器皿入境。

但是,诡异的是,凭着浮云子对那两个契丹人长相的回忆,那两个人的样貌与榷场登记的样貌对不上。

浮云子于是猜测,也许这两个人在入境半途,被人半道拦截,恐遭不测,随后被冒名顶替身份。

宋人显然不大可能会这么干,会这么干的人,就只有西夏人了。

神宗五路伐夏虽然失利,但也重创西夏,于熙河路增置兰州,鄜延路增置塞门、安疆、米脂、浮图、葭芦五寨,边境向外扩展二百余里地,且使西夏心有余悸。

然而入元祐后,西夏趁着大宋新旧君权交替,新旧政党变换时机,屡屡尝试夺回失地。被旧党把持的宋廷却采取绥靖之策,天真得想要让地求和,导致西夏得寸进尺,屡屡进犯西边而得逞,烧杀劫掠,给边地百姓带来深重的兵燹之灾。

两地因此久久未开边贸,西夏人也不能入境。虽然如此,但汴京城中时而也能查出西夏间谍,渗透之深,使人心惊。

而宋与辽承平日久,这许多年来边贸往来一直通畅,故而极有可能是两个西夏间谍顶替了入境的辽国商人,借助辽国商人的身份深入宋境,打听朝廷动向。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这两个西夏人,有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却失踪了。

如此便有许多种可能性,或是这两人起了内讧,或是失踪那人也遇害了,但始终未曾被找到。只不过事出蹊跷,浮云子倾向于前者,因为直至五月他抵达白沟河时,开封府持续搜索全城也并未找到另外一个契丹人的尸体,这说明此人很可能还活着,或是藏起来了,或是被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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