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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66)

过一处廊道拐弯口时,忽而迎面走来一群抱着大鼓、锣镲的道士,不由分说就十分莽撞地往韩府众人队伍挤进来。韩忠彦猝不及防,被挤得一个踉跄向左歪倒,手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立柱。连头上的东坡巾都差点被挤掉了。

“你们怎么走路的!”他暴怒道。

身后的韩府众仆从已然是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被挤得翻倒出廊道。

却不曾想那抱着大鼓的道士也不离去,竟然又挤了回来,连声道歉: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这位相公,小道就跟他们说了,不该走这廊道,他们想要避雨,就是不听。唉……这储祥宫刚刚落成,咱们也不熟悉格局,这都迷了半天的路,相公,您可知道怎么往三清殿去?”

这道士絮絮叨叨地对韩忠彦说了一大通话,大鼓夹在他与韩忠彦之间,韩忠彦左右探头都无法看清他的面庞。

“哎!你给我让开,让开!”韩忠彦烦躁地想要避开这个道士。

那道士终于是抱着鼓让开身子,口里直呼:“对不住,对不住……”随后与另外几个同伴穿过廊道,远去。

而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韩嘉彦手往衣袖里一勾,藏起了一张字条。这字条就是方才匆忙之间,有一道士塞到她手里的。她趁乱低头一看,其上只有短促的一行字:

“寻机往茅厕,再往前走一点,就在右手侧。”

于是韩嘉彦跟着韩忠彦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真远远地看到了茅厕。她立时驻足,以至于身后的家仆差点撞上她:

“长兄,我要去茅厕。”她出声道。

韩忠彦正焦急万分,因约定好的见面时辰就要到了,他可绝对不能让太皇太后和官家等待。

忽闻韩嘉彦这么一说,他烦躁地回首,就见韩嘉彦面庞倏无血色,仿佛乞求一般地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那里,几十步开外。”

他长出一口气道:

“你去!快点回来!你们俩,跟着六郎。”

两名家仆贴身跟着韩嘉彦往茅厕,韩嘉彦看见了一排茅厕正当中那一间,门上刻了个梅花瓣的印记,立刻便走过去开了这间的门,进去后发现这茅厕崭新,还无人使用过。

两名仆从自不可能要求她将茅厕门也敞开,故而只是守在外头。

韩嘉彦在茅厕后板子摸索,忽而下方腰腹处一块板子被卸了下来,浮云子的面庞就出现在其后。

“师兄!”韩嘉彦蹲下身,凑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气音。

“你听我说,我有上中下三条计策。下策是自毁,我帮助你装神弄鬼一番,你要装出笃信神道,疯疯癫癫的模样,如此便可退婚。”

“不可!”几乎没有多做考虑,韩嘉彦便断然拒绝。

她娘亲千方百计将她送回韩府,希望她能够出人头地,结果现在她却为了逃婚而自毁,她无法接受。一旦这么做了,便再无回头路,她会被韩府彻底抛弃,也会被皇室厌弃,在汴京也不会有任何立足之地。她确实不会成为驸马,但她想要实现的所有愿景,都会化为泡影消散。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回答。中策,向太皇太后表明你已心有所属,只愿求娶章素儿为妻,请她成全。并坚定革新立场,迫使太皇太后放弃将你纳入驸马的想法。”浮云子再道。

“素儿……她知道了?”韩嘉彦愕然问道。

“当然知道了,我已找她商议过此事,她愿意帮助你。”浮云子道。

韩嘉彦眉头紧蹙,思索半晌,未曾有回答。此时茅厕外头响起了家仆的呼唤声:

“六郎?您好了吗?”

“马上!”韩嘉彦应了一句。

仓促之下,浮云子等不及她考虑,道:“素儿姑娘今天也来了,如若需要,她也会现身。”

她暗自摇头,中策亦不可行,她如何能将章素儿也牵扯进来,这必会给她招致祸患。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上策?”韩嘉彦转而问。

“上策……顺势而为,灵活应变。此策的唯一弊端是,你必须更加小心藏好身份,但如若你成为驸马,你将更容易实现我们的目的。”

韩嘉彦莫名舒了口气,果然如此,果然师兄也与她想到了一处,为今之计,她只有自己扛下一切,步步为营,以求突围。

“好了,我必须离开了,你慎重思量,不论你是择了中还是上,师兄都支持你。”说罢,浮云子又将木板安了回去,消失在了韩嘉彦的视野之中。

韩嘉彦缓了口气,推开了厕间门,缓步而出,自去了一旁的净手池边净手。两名仆从跟了上来,递上白布巾给她擦手。

她洁手净面,用冰凉的井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即用白布巾帕擦干净手脸上的水,丢还给仆从。

她快步赶上韩忠彦。此时的她,彷徨无措的神色为之一变,已然展露出沉稳肃穆的模样来。

……

赵煦忐忑地坐于主位之中,眸光向右手侧的姐姐赵樱泓瞥去,只见她面容淡漠,无情无绪,配上一身淡素鹤绣襦裙,以及简朴的发饰,竟有一身超逸脱俗、不落凡尘的谪仙美感。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今日的罗天大醮,而刻意选择了这样的妆容。

他直到今早车驾出发才知晓姐姐也要随行,且要在这上清储祥宫之中屏见韩嘉彦。他很快猜出姐姐的意图,一时是又急又气,可却找不到机会与姐姐沟通。

且这事儿已然被太皇太后敲定,他也无从阻拦。好在自己今日也在场,无论如何,他要努力促成这桩婚事。

他这个姐姐,有时就是太过执拗,不知灵活变通。赵煦早先虽然异常痛惜韩嘉彦明珠蒙尘,可现在他想清楚了,韩嘉彦相为驸马,虽然不能再入朝堂,可到底已经是皇亲,他有相当多的机会能够问政于他。

他已派人打听过韩嘉彦的身世背景,真是干净无比。放眼汴京,似韩嘉彦这般一身才华又洁身自好,几乎不踏足风月场所的男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赵煦可绝不希望耽误了姐姐的一生的幸福。

他又瞥了一眼左手上位屏风后的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更如三清帝君一般稳坐入定,难以品出丝毫神绪。

唉……赵煦不着痕迹的叹息了一声。

至于向太后与朱太妃,今次未曾伴行,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她显然想将赵樱泓悔婚这件事的影响压制到最小范围之中来处理妥当,并不希望将太后、太妃之争也卷进来,使得事态复杂化。

终于,外间内侍传信,韩忠彦、韩嘉彦已到。

“传。”赵煦望了一眼祖母和姐姐,沉声道。

伴随着沙沙的轻微脚步声,两人跨过门槛迈入门内。为首者内着墨色交领宽袖袍,外罩白锻对襟大袍,长髯及胸,东坡巾下鬓发斑白,眉目威严,仪态端谨持正。

后者一身天水碧的圆领锦袍,系银銙鞓带,戴乌黑硬纱幞头,面白无须,双眉斜飞入鬓,乌眸晦暗深沉,五官极俊近乎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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