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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332)

六月时,他曾乞求外放,但太皇太后和官家不允。他无法,只得继续在礼部尚书任上,尽量去做事。

眼见着太皇太后身子每况愈下,苏轼有预感自己在中央的时间不会长了。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做成,可每一件事推行起来都是如此困难,阻力重重。

他越发能体会到王介甫的苦楚与难处,当年在那般强大的阻力之下,王介甫还能一以贯之地推行新法,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苏轼不是拗相公,没有他“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魄力,数月来颇觉力有未逮。

他只能先将需要做的事一件件全部铺开,同时推进,以期能在离开中央之前达到一定的效果。

继婚丧礼俗和贡举改制后,他又开始推郊祀改进,他想要化繁为简,尽量减少冗费。但这件事同样不好做,似乎砍掉哪一项,都会迎来成群的反对与谩骂。

此外,还有那棘手的针对文煌真的匿名举报,苏轼还未想好应对的策略,这两日也颇有些苦恼。

从他此前与文煌真的交谈之中,他发现此子确实心虚,看来空穴来风,并非不实诬陷。

至于举报之人,他也打听了一番,有了眉目,或许当是与文煌真一直关系不错的好友杜珩。此人当年是与文煌真一起应举的,且其父是当时的婺州知府,他多半知晓内幕,甚至他就是协助文煌真舞弊的人。

至于文煌真提到的那个邱道几邱先生,苏轼可真是毫无头绪。他已书信一封到婺州去打听了,要得到结果还需要些时日。

事到如今,见文煌真要通过子由考取进士,此人多半是嫉妒心勃发,因而匿名举报,想要将文煌真拉下马来。

苏轼很头疼这些蝇营狗苟,但身在官场中央,他也不得不去面对。

他看向坐在他眼前的章择,听闻文、章二家今年刚刚结为亲家,章择眼下是文煌真的妻兄,关系如此亲近,也不知章择是否知晓一些内幕。

可该如何与他开口说此事呢?苏轼内心也有些踌躇。

章择看完了苏轼写的改革简案,面露难色地抬起头来。

“从廉觉得如何?”苏轼笑问。

“尚书您要做的改革,确实十分必要。只是……真要推进,恐非易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被冠以新党之名,遭群起而攻?”苏轼淡笑道。

章择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从廉也并不赞同眼下对郊祀展开革新?”

章择想了想,揖手道:“尚书,当下是七月,您不若等到今年冬至的南郊大礼之前,与官家私下觐见,由官家定夺推行如何?便也不需非要拿到台面上,与众卿讨论,引发物议攻讦。”

“你详细说说。”

“于孟冬(十月)太庙袷(同“夹”)祭时,先与官家提一提,此后一直到冬至前,官家应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想来冬至前应能给出答复。”章择道。

“好,这是个好办法。”苏轼赞同,心觉这章惇的大公子脑筋十分灵光,虽有些取巧,不够光明正大,倒也是切实可行的办法。不愧是章子厚教出来的儿子。

与章择谈过之后,苏轼心中有底,一时心绪畅快了不少。猛得想起今日傍晚还有约,望了一眼牖窗外,天色已不早了,他便连忙收拾好物什,出宫归家,更衣准备去赴宴。

今日这邀约他已让对方等了不少时日,实在不好继续拖了。

邀他的人,正是李师师。

待他抵达师师家时,李师师已然准备好一切,恭敬等候多时了。苏轼入门时,揖手表示歉意:

“师师姑娘,近期公务繁忙,是东坡怠慢了。”

“先生您太客气了,您能赏光到奴家陋宅上来,是奴家的荣幸。先生快请进。”李师师笑容如花绽放,她仰慕苏东坡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大名鼎鼎的东坡先生。

今日这宴席相对隐秘,除了东坡之外,只有苏辙相陪。

师师宅院不大,但宅中景色清幽雅致。穿过回廊,李师师招待苏氏兄弟至凉亭入席,一面欣赏夏日美苑,一面品尝美食美酒。

东坡好吃,李师师今日准备了不少美食。东坡性酷嗜蜜,桌上有着数道甜肴,也有来自东坡家乡蜀地的元修菜。此外,竟有不少来自江南的菜蔬,诸如薤花茄儿、辣瓜儿、倭菜、藕、莼菜笋、糟黄芽、糟瓜齑。

还有东华门何吴二家的把子鱼,是从外地运的活鱼加工而成的,鲜美至极。酒是孟夏刚开坛的新酒,佐以青杏,樱桃,酸甜可口。

苏氏兄弟不由得食指大动,东坡感慨道:“师师姑娘真是用心了。”

“二位先生请用,尝尝这鱼,非常新鲜。”李师师一面忙着给苏氏兄弟布菜,一面又道,“二位可喜欢听曲?我宅中有位尹香香姑娘,最善琵琶唱曲,嗓音动人。”

“哦?快请出来,我兄弟二人也好一闻天音。”苏轼呵呵笑道。

不多时,尹香香捧着琵琶出来了,她比之从前愈发温婉可人。见到苏氏兄弟,福身行礼,寒暄几句后,便坐下弹琵琶唱曲。

起先唱些寻常词,都是大小晏词、温词、柳词,苏氏兄弟一面享用美食美酒,一面松弛聆听,倒也闲适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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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氏兄弟皆有些微醺之际,尹香香的唱词忽然变了。

曲调一变,忽而急促起来,唱起了一曲十分陌生的民谣。唱词非诗非词,也不合辙押韵,颇为口语化,像是民间百姓传出的曲子。

这曲子是个快板曲,配着琵琶促音,急促有力地吐落出来,如同珠子散落玉盘:

“汴河之畔大公宅,公子千金个中待。且问千金是何貌,从无机会出府来。

公子设囚困姊妹,姊妹陷囚泪澜澜。忽如一夜倾盆雨,豺狼催花酿祸害。

忠婢拼死相解救,姊妹冒雨疾奔走。茫茫天地无所归,姊妹一夜失忆还。

借问苍天可有眼,收取那豺狼贼性命……使我姊妹得解脱……”

苏氏兄弟皆愣住了,就看那尹香香一面唱,一面落泪,竟失声哭泣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苏轼连忙问。

李师师眼角亦泛出泪花,却连忙冲出去阻止尹香香道:

“香香,快停下,你太失礼了,怎能唱这样的曲子给二位先生听?”

尹香香躲开李师师的阻挠,起身行礼,拜道:“香香恳请两位先生想想办法,解救那位可怜的女子。”

“香香,不得无礼,快退下!”李师师急切拦阻。

苏辙连忙抬起手道:“且慢,且慢,二位姑娘,你们到底在说谁?我与兄长真是一头雾水呀。”

东坡也道:“二位慢慢说,方才那曲子,是在唱谁的故事?”

见状,李师师与尹香香相视一眼,皆拭泪调整了一下情绪,坐回了原位。

李师师开口道:“二位先生,奴家与香香近些时日自一位相熟的姊妹处听得了这曲歌谣,以及与这歌谣相关的故事。那姊妹前些时日在章府奏乐,从相熟的下人处听得了这一传言。奴家二人听后,心中愤慨又悲凉。香香此前因为那张定远也遭了许多磨难,对那歌谣中的姊妹同情万分,陷在其中无法自拔,情绪一直很低落,以至于在二位先生面前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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