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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331)

太皇太后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呕出了一句话:

“你回复她:老身愿应她所求。望她遵守承诺,为我大宋……革故鼎新,开疆拓土,保我大宋国祚绵长!”

梁从政感觉自己被这一句在头顶响起的话震得魂飞天外,筛糠般的身子忽然凝固,如若石雕。

这是那坚决维护旧党的太皇太后会说出来的话吗?梁从政感到匪夷所思。而这句话,她是对着那给她写秘信的人说的。

写秘信的人,正是韩嘉彦。韩嘉彦在五月时,曾嘱托梁从政务必将一封秘信送入太皇太后宫中,设法让太皇太后亲眼看到。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梁从政颇费了一番功夫。

“你重复一遍,咳咳咳……”太皇太后的手并无多少力气,虽然努力攥着梁从政的手腕,梁从政其实可以轻易挣脱。

但梁从政眼下却有泰山压顶之感,他卑微地伏在太皇太后脚下,低声复述道:

“太皇太后愿应他所求。望他遵守承诺,为我大宋革故鼎新,开疆拓土,保我大宋国祚绵长。”

“好,你亲自一字不落地转述给她,明日就去。”太皇太后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虚弱道,随即放开了抓着梁从政的手。

“喏。”梁从政颤颤巍巍应下。

“下去罢。”太皇太后闭上眼眸缓缓道,她的气色仿佛又枯槁了几分,但整个人依然倔强地端坐着,犹如一株不肯倒下的老松。

梁从政缓缓退出殿宇,最后关上殿门时,只能看到宫灯摇曳下,太皇太后投射在屏风之上的剪影。

他忽的没来由想起了张茂则,想起了曹皇后,一时不知为何悲从中来。

殿外等候的黄敞瞧见他出来,惊愕地问:“你哭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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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梁从政摸了一下面庞,迷茫道,“奴婢也不知道。”

“太皇太后还好吧?”黄敞紧张问。

“安好。”梁从政连忙回答,他明白,大概是自己落泪让黄都知误会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黄敞松口气,瞪了他一眼,道:“你明日的出宫手续已经批了。”

“多谢黄都知。”

翌日,梁从政在韩都尉府见到了韩嘉彦,并私下里秘密将太皇太后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了韩嘉彦。

他仔细观察韩嘉彦的面庞,却并未能在她面色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她只是微微笑着,眸光幽深地望着梁从政,道:

“辛苦你了,你且安心回去罢。”

“都尉……奴婢不知该不该问……”

“不该问,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去公主府看看你姐姐、姐夫去罢,莫在我这儿待着了。”韩嘉彦笑道。

“您……不回去吗?”

韩嘉彦僵了一下,道:“莫对长公主说你今日来见了我,明白吗?”

梁从政蹙着眉头,最终还是应下了:“喏,奴婢知晓了。”

梁从政离开后,韩嘉彦从自己的腰带之上解下了一个朴实无华的皮革鞘,从中取出了那把璇玑匕首,她凝望着匕首,忽而红了眼眶,喉头哽咽。

泪珠在眼眶之中打转了片刻,被她强忍着未能落下。她收回匕首,坐回了案头,开始铺纸写信。

这是一封写给龙虎山上清宫的信,她早就构思好了这封信,只是如今得到太皇太后的明确答复,她才终于能够动笔写了。

这封信,将以最快的速度送去江西,在接下来的计划之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

苏辙叹息地望着手里的文章,身旁的文煌真忐忑地偷觑着他,苏辙一时语塞,不知到底该如何评价他。

若实事求是地说,他这文章写得真是毫无可取之处,全是陈词滥调。可若这般直白说出来,也未免太伤他自尊,也损了文家的颜面。

他只得道了一句:“再做一篇,换掉这些套句,不要乱用典。”

文煌真默默点了点头,神情痛苦地再度铺纸研墨。

就在此时,突然想起了敲门声:“子由,是我啊。”

“兄长?”苏辙连忙去开了门,便见苏轼一身襕衫,戴着东坡巾,正微笑着立在门口,“您怎么来了?我正在给赫实辅导。”

“我就是来见赫实的。”说着,苏轼便笑着跨了进来。

文煌真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揖手见礼:“见过东坡先生。”

苏轼坐到了文煌真面前,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文煌真,淡笑着道:“我有些事想要问一问赫实啊。我也不绕弯子了,近些时日,我耳闻了一些消息,赫实你是在婺州府应举的?”

文煌真瞬间面色煞白,一旁的苏辙察觉到了不对,望了眼兄长,随后也看向文煌真。

“先生何故问起此事?”文煌真强作镇定问道。

“我想知道为何?”苏轼不答反问。

“家中曾有一位西席,是婺州人。因需要回家守丧,故我随西席先生在婺州读了三年书,顺便应举。”文煌真慑于他强大的气场,不禁回答道。

“是哪位先生?我在余杭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越地没有我不认识的大儒。婺州那里我也很熟啊。”苏轼笑道。

“那位先生名不见经传,您应不知。”

“说来听听嘛。”

文煌真被逼的没办法,只得报出了眼下文府之中的西席先生的名号:“邱道几,邱先生。”

“哦……”东坡回忆了一会儿,道,“我还真不知晓呢,得去查查,得去查查。”

说着呵呵笑起来,站起身来,看了苏辙一眼,便走了出去。

苏辙似是明白了甚么,望向文煌真。文煌真压根不敢抬头,眸光注视着地面,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这一日,文煌真草草结束了在苏辙府上的辅导,匆匆离去。他心中有种大难临头的不妙之感,不得已,终于回了文府,向父亲求助。

翌日,东坡抵达礼部公署,他身边辅助处理文书工作的押司前来迎接,东坡吩咐了一句:

“让祀部的张郎中来见我。”

“尚书,张郎中五日前已经病退了。”

“哦,是我疏忽了。眼下祀部的主官是谁?”苏轼又问。

“乃员外郎主事。是章择,章从廉。”

“章择……是章子厚的大公子?”

“正是,也是今年三月才新到的任。”押司回道。

“叫他到我公房来一趟,近期关于郊祀,我有些改进的想法,要与他商谈。”

押司一时苦了脸,自苏大学士到任礼部以来,可没少折腾,一会儿整顿婚俗,一会儿整顿丧制,一会儿着手改进贡举,如今怎的又突然和郊祀杠上了?

没法,苏轼要做的事他也拦不住,只得应了一声,去祀部唤章择来会面。

第一百八十八章

苏轼公房之中,章择正在阅读苏轼给他的改革简案,苏轼自己则神游到了别处。

近些时日,他真觉得自己的时间根本不够用。

自从今年返回中央担任礼部尚书,他感觉到自己与朝中格格不入。他屡遭排挤,朝中人皆觉他立场不够旧,有偏袒新党之嫌。洛、朔皆对他的返回感到不满,加之他从前因为口无遮拦得罪了不少人,使得他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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