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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253)

今岁七月,苏轼终于右迁兵部尚书,自颍州返回开封,再次寓居弟弟的东府之中。

自此,本就很热闹的东府更是门庭若市,每日拜访者络绎不绝。朝中官员、太学学子、文坛领袖们自不待言,就连妇孺老汉、挑夫货郎,乃至于鸡鸣狗盗之辈,都在东府前后门聚集,以期能一睹苏大学士的风采。

然而回京后的苏轼却闭门谢客,除了他自己的几个门生,诸如黄庭坚、秦观、张耒、李志义等,以及一些朝堂上的老友,其余杂人一概不见。他眼下正一心一意扑在自己的治淮策之上,想解决东南积弊,为此倒是见了不少工部的水利之臣。

此外,他推辞不过国子监的邀请,终究还是去了一趟太学讲筵。当是时,太学最大的讲堂之内座无虚席,堂内堂外挤满了人,都想听听如今的文坛领袖苏大学士,今次会发表怎样的高论。

苏轼并未让翘首以盼的听众们失望,他将在杭州任上的所见所闻,以及疏浚西湖的方策娓娓道来,他本就舌灿莲花,口才极好,这绘声绘色地说来,简直让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及至最后,大家堵着门,竟不肯让苏轼离去。

最终还是苏轼的门生们以自己的身躯做墙,护卫着苏轼挤了出去,才终于摆脱了困境。东坡倒是一如既往的率性,哈哈大笑,觉得十分有趣。护送他的几位门生可是被挤白了脸,可怜他们读书人的身板,竟要做此等行伍之人的事,差一点斯文扫地。

此番东坡归来,逐渐开始处理朝中政事,他十分勤恳,在东府之中也日夜梳理自己的治淮策。需要书写的字多了,他在黄州淋雨落下的风湿病犯了,手痛得抬不起来。不得已,他让弟弟去帮自己寻个抄写的小史。

苏辙也是大忙人,哪有功夫亲自去找,于是便托了老友孔祭酒来办。第二日,孔祭酒推荐的人来了,此人名唤高球,倒是个能干的年轻人,写了一手好字,让苏家兄弟也十分欣赏。关键是他十分乖巧听话,很是惹人喜爱。

于是苏轼便留了他在自己的书房里,每日伴着他处理政务。闲下来,苏轼也会教他点东西,或是指导他的书法。

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八月中旬,苏轼回京也有段时日了,东府门庭若市的境况总算好转了些许,苏家兄弟也终于能得一丝清静。

这一日是九月初五,休沐日。苏家兄弟本打算约上好友几位把酒言欢,却不曾想上午刚收拾停当,东府下人就递上了拜帖。

“二郎、三郎,曹国长公主携夫君韩驸马都尉前来拜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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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一下站了起来,忙道:“还不快请进来!”

“皇家公主竟然来拜访,这可是贵客,子由,你认识?”苏轼问。

“何止是认识,兄长也是晓得的,我在信中与你提过,六年科举时真正的状元之才——韩忠献的六公子韩嘉彦。若不是他尚了公主,这一身才华,恐怕又是下一个章子厚呀。”苏辙笑道。

“哦,原来是他。韩公的六公子,哎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苏轼笑着抚须道。

说话间,韩嘉彦已然携赵樱泓联袂而来,一眼见到大小苏学士,二人克制住兴奋的心情,双双揖手见礼:

“见过大苏学士,小苏学士。”

“长公主、韩都尉万万不可,这可真是折煞我兄弟了,哈哈哈哈……”苏轼立刻还礼,爽朗笑道。苏辙亦笑着还礼。

韩嘉彦和赵樱泓打量眼前这位鼎鼎大名的文坛领袖,一身素雅的月白襕衫,头戴他最标志性的东坡巾,身材高大以至于微微显得有些佝偻,因着已然上了年纪,多年的磋磨岁月,已让他须发斑白。但他双眼晶亮,声如洪钟,面如冠玉,朗逸非凡,也确然是她们想象之中的苏子瞻其人。

他的容貌与其弟苏辙有六七分相似,但他明显比苏辙更高大健硕,相貌也更魁伟,也不知是否是因气度非凡所衬。

“在下与小苏学士早已见过,久仰大苏学士之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次得闻您回京,我与娘子等了好久,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排上了入东府的队,可真是太不容易了。”韩嘉彦摇头笑道。

“哈哈哈哈哈,韩都尉此话,真是让东坡感到汗颜啊。快请坐,快请坐。”在弟弟的府里,东坡也是一副主人姿态。立刻便有侍从上前来,为韩、赵沏茶,奉上茶点。

“我字师茂,大苏学士直接唤我字便可。就像小苏学士一般,我是晚辈,应当如是。”

苏轼看向弟弟,苏辙点了点头。他心知今天韩嘉彦与赵樱泓是专程来拜访苏轼的,故而甘做陪衬,笑着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品茶。

“即如此,二位也请唤苏某的字号罢,莫要显得生分了。”

“东坡先生见笑,樱泓早些年见过您一回,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当时我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赵樱泓笑而开口。

“当然记得,苏某实不敢忘啊。那会儿是元祐元年,我自蓬莱归京,任礼部郎中。有幸与长公主见过一面。”苏轼回忆道。

赵樱泓道:“多年未见,东坡先生依旧神采飞扬,近些年您在杭州做实事,有目共睹,官家与我提过,国朝需要您这样的大儒,才能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

苏轼眸光一闪,苏辙饮茶的手也微微一顿。随即苏轼摇头谦逊道:

“苏某已经老了,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这可不像是东坡先生会说出来的话呀。”赵樱泓道。韩嘉彦回首看了一眼赵樱泓,赵樱泓对上她眸光,心中微微一沉。

苏轼似是心生感慨,道:“我入京前,收到了消息,蔡持正已于岭南新州病故。苏某听到这一消息时,心中是不好受的。苏某年轻时是欧阳公主政,朝野一心,上下一团和气,不分甚么党派,人人一心为国。那样的时代,似是已然一去不复返了。蔡持正许是做错了事,但他真就该被迫害至此吗?”

蔡确亡故之事,京中已然传开,韩嘉彦与赵樱泓自然也是知晓的。早年间苏轼曾遭到乌台诗案之劫,那一回去了大半条命,而蔡确的车盖亭诗案于他来说,就好似水中倒影,让他也仿佛瞧见了自己。

尽管他与蔡确政见不同,对蔡确的很多做法也有意见,但事情闹到这般田地,是苏轼不愿见到的。

“鹦鹉声犹在,琵琶事已非。堪伤江汉水,同去不同归。”苏辙轻声念道,末了一声长叹。

这是蔡确的亡命诗,他被贬新州时,身边有小妾琵琶与一只鹦鹉作伴,聊慰愁闷。这鹦鹉能学人语,每当蔡确呼唤琵琶时,只要敲一下小钟,鹦鹉就会呼唤琵琶的名字。不久,琵琶死于瘟疫,从此蔡确再没敲过小钟。一天,蔡确因事误将小钟击响,鹦鹉闻声,又呼琵琶名字。蔡确触景生情,大感悲怆,因此作诗。此后没过多久,他便一病不起,亡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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