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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198)

“龚况知呢?”

“他支撑不住了,我让他回去歇着了。”浮云子笑道,随即顺手给韩嘉彦沏了一杯茶。

韩嘉彦坐在他身侧,端起茶盏慢慢品。就听浮云子道:

“难得我俩安静处一会儿,我有话要对你说。”

韩嘉彦抬眸望着他,就听浮云子道:“你可曾想过你娘亲,还有师尊,如此苦心孤诣地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晓当年之事,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多半是不想让我们卷入是非之中罢,也许有些事,在他们看来过去了就过去了,后人不该再去追寻。”韩嘉彦道。

“即如此,我们还在这样费心查找,岂不是违背了他们的意愿?”浮云子道。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可我也有我的。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去,我如何能接受?师兄,你应该明白的,我们追查当年事,不正是因为心里过不去嘛。为了寻求心安,因而必须要知晓真相。”

“假如真相很难堪呢?假如真相会彻底败坏你娘亲还有师尊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又当如何?”浮云子忽而沉声问道。

韩嘉彦震惊地看着他,片刻后问道:“师兄何出此言?”

“我困惑于,那玉衡子为何要救燕家村的村民。她应是有底线的,不该是那种穷凶极恶之辈。”浮云子道。

“她只是不愿过早暴露自己罢,燕家村水源被污染,这一查不就查到她头上了?也许她还有甚么计划需要等待时机,故而必须蛰伏,不能过早地被人盯上。”韩嘉彦推测道。她似是有些生气,道:

“师兄,她可是杀了龚父的凶手,这等不顾惜人命之辈,必然是恶人,即便救人也是为了她自己,不是真的爱惜人命。你可莫要被假象糊弄住了。”

浮云子似是还有所思虑,片刻后叹息道:

“唉……我只是有这种预感,你知道我的……我平日里看上去总是嘻嘻哈哈,开怀乐天。但我内心深处实则总是悲观地看待一切。自从嵩山上下来,我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预感。她若当真曾与你娘亲关系甚笃,为何又会走上邪路?你娘亲那样一个人,难道还不能将她往好的地方引导?也许当年事,黑白难分,是非难明。”

他默了片刻,韩嘉彦也未曾接话,只是蹙着眉头思索着甚么。

“嗨……”浮云子饮下盏中茶,再度扬起笑容,“不想那么多了,你要查,我就继续陪你查。我也好奇,我这预感到底是准还是不准。我这些话,你也莫要太当真,就是些胡思乱想。”

韩嘉彦舒了口气,道:“师兄,早些睡罢。”

“我去了。”浮云子拍了拍她的肩膀,迈步上楼而去。

韩嘉彦一人坐在夜半空无一人的客栈大堂之中,陷入静谧沉思。只有柜台后值夜的店家的鼾声陪伴着她。

……

一夜无话,翌日五月十四日,当韩嘉彦困倦地回到房里时,赵樱泓已早早起身梳妆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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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疼韩嘉彦没睡好,吩咐媛兮服侍她梳洗,用了朝食。便让韩嘉彦上榻补眠,自己坐在她身侧,为她摇扇,扇去暑热。

韩嘉彦约莫补了半个时辰的眠,下人来报,置办的新衣、鞋袜已然拿到,马车也已备好,长公主车马队伍带上了王氏姊妹,继续往相州进发。

她们未再骑马,一起乘车,韩嘉彦在车中枕着赵樱泓的腿,继续养精蓄锐。

过黄河颇费了一番功夫,郑州北渡口暂时没有足够大的船只能将赵樱泓的整支车队一次运过去,故而分了两趟。

赵樱泓与韩嘉彦等人先走,仆从随后上第二批渡船。过黄河时,赵樱泓站在甲板之上,望着眼前的滚滚黄涛,久久难言。

开封府实则就在黄河南边,但她却一次也未见过黄河,反倒是来到这里才第一回 见。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她情不自禁念道,一时十分感慨。

自己曾读过的所有典籍之中的那条只存在于文字中的大河,终于以一种真实而震撼的状态在眼前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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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母亲河,是华夏的发祥之源。

“这大河脾气不好,也时常肆虐泛滥呀。”韩嘉彦立在她身侧道。经过此前的一番修整,她眼下精神头也回来了。

“唉,这我也知晓。国朝自开国以来,黄河就不断决堤泛滥,泥沙淤积,河床愈来愈高。多次治黄,都反而造成了更严重的灾害,始终不得要领,多少良田被浸淹成了沼泽。文彦博分流六塔河失败,王安石用浚川耙清理淤泥,治标不治本,导致曹村决堤。到底该如何治黄,难道真的是上天觉得我大宋德行不够而降下惩罚吗?”赵樱泓道。

“非也,这看似是天灾,实则是人祸。何时朝堂之上不再将黄河当天堑,试图靠黄河阻截辽国铁骑,何时咱们才能脚踏实地勘探,寻根溯源治理黄河。自然伟力,岂是人力可以强改的?唯有顺其自然,才能天人合一。”韩嘉彦道。

似是被这个话题所吸引,浮云子也走了过来,对赵樱泓道:

“长公主,您瞧这水中的泥沙,您觉得是从何处来的?”

“这……应该是流经地区的土壤卷入水中带来的?”赵樱泓猜测道。

“可您想想看,咱们瞧见的汴河、汝河,为何水流都那么清澈,不曾见黄沙呢?”

赵樱泓一时有些迷茫。

浮云子捻须笑起来,解释道:“呵呵呵呵,长公主不曾溯河而上,去瞧瞧这些泥沙卷入的源头在何处。不过贫道去岁走了一趟西北,算是对此有些粗浅的见地。这黄河西溯,在陕西路,古雍州之地,以及陇右等相当大的一片区域,存在大片的黄土地。

“那里的土地沙化严重,水流一冲刷,立刻便会卷起大量泥沙向下游而去。这些泥沙来到中原人口稠密的地带,流速放缓,逐渐沉积,便会导致河床抬高,水流溢出河道,四处泛滥。”

“为何那里的土地会沙化如此严重?”赵樱泓不禁问。

“据秦地老农说,因为干旱、不下雨,而且树木都要伐没了,所以土地越来越干,庄稼都种不出来。那里流行一句土话,大致意思是,树是个宝,根能储水,抓住土壤,让土地保有肥力。上游没有树可不成啊。这些年治黄,反倒是从上游不断伐木来下游筑堤,这不是本末倒置吗?”浮云子道。

“哎呀师兄!怎没听你说起过这些,我真是大受启发!”韩嘉彦顿时抚掌叫绝。

“你也没问过我呀,我又不是搞水利的,我就是一道士。”浮云子乜她道。

韩嘉彦一时激动不已,难以遏制,便冲进船舱中,铺开纸,提笔沾墨,开始书写。

赵樱泓笑了,也跟着进了船舱,凑到她身边看她写。她写的是一篇治水策,几个呼吸间,笔走龙蛇,殿试时的那篇神策风采再现。她思路清晰,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她此次用的是行书,字写得相对认真,但笔力却更显遒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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