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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174)

但不论怎么样,驸马亦是贵家公子,一生荣华富贵,比他们这些日日为生计奔波的老百姓还是强太多了。

一切似乎都没变,但又似乎已然悄悄改变。

大会结束第二日,神卫虎翼水军指挥使朱少志就接到了贬谪御令,命其麾下副指挥孙庆忠及其一干党羽全部除去军职,发配西夏边境修筑碉堡,即刻启程不得耽搁。

而孙庆忠的堂弟孙绍东亦被开封府查出与谋划暗害韩嘉彦之事有关,并收买了泼皮破落户七人,当街殴伤韩嘉彦仆从魏小虎、岳克胡。孙绍东被除去官职,打入开封府大狱等待最终的判决。

可惜的是,因证据不足,加上蔡氏兄弟蔡京、蔡卞的全力运作,未能对蔡香亭实施逮捕,但他与孙绍东的往来不是秘密,已然彻底上了官家和曹国长公主的黑名单。

此外,协助蔡香亭、孙绍东谋划此事的龟儿寺主持亦被抓捕下狱,但岳克胡供词之中提到的那个龟儿寺中的李姓女冠,却已然不知所踪。至于那个北辰道人,更是踪迹渺渺,难以抓捕。

这一切都在太皇太后的默许之下处理完毕,向太后未能有丝毫置喙的余地。但为了平衡向太后,韩嘉彦被外放,前往邓州安置。她亦是即刻启程,都未曾回公主府收拾行李,直接从韩府出发离去。

邓州位于开封府的西南方向,全程约莫七百多里路,骑快马要走一整天。若坐车,则要走两日。这并非是多么远的贬谪之地,比韩嘉彦的家乡相州距离开封的路途稍远。邓州亦是中原枢纽,北依伏牛,南连荆襄,西纳汉水,东接宛洛,乃兵家要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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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州入国朝后改武胜军,但老百姓还是习惯于呼之为“邓”。治所是穰城,另领内乡、南阳二县。南阳,便是诸葛武侯的家乡,人杰地灵。

许多名臣曾在邓州任知州,最出名的要数范仲淹范文正公了。他那篇闻名遐迩的名篇《岳阳楼记》就是在邓州知州任上,创立花洲书院时所写。彼时范文正公实际并不在岳阳楼,他是接到好友滕子京来信邀文,坐在花洲书院的春风堂之中,凭着手上仅有的一幅《洞庭秋晚图》,写下这一名篇的。

韩嘉彦启程时,身边只有一名宫中派来的携带御令的内侍,以及韩府派来的两个小厮。他们负责帮她搬运行李,护送她到邓州。韩嘉彦身上伤病未愈,只能坐马车,脚程不快。

他们自汴京城西南的顺天门而出,一路向西南。

那日出城时是三月十八日的午后,韩嘉彦在城外的送别亭停了下来,使了银钱,请内侍与两小厮去不远处的茶棚饮茶歇息。她自己坐于亭中等待,坐了很久,她等了又等,直到夕阳西斜,黄昏已近,也未曾等到想要等的人,身边只有送行的翟青、雁秋。

她失魂落魄地望着夕阳渐落,心中的苦闷萧瑟已然达到了顶点。

以赵樱泓的聪明才智,她此时应该已然打开箱子了,知道自己是谁了。自己离开的原因,她也应该已洞悉明了。

可她没有来送自己,甚至不曾派一个下人来。从昨夜到今日,她在韩府一直在等她,都未曾等到,及至如今,她终于有些心灰意冷了。

她难以猜透赵樱泓的心思,但大抵是倾向于相信赵樱泓对自己是有情的。她相信赵樱泓在知晓一切后,会来找自己。

她承认自己头一回露了怯,做了一次缩头乌龟。她不敢去直面赵樱泓,不敢去看她的神色,害怕看到她流露出一丝一毫无法原谅自己的表情。故而她选择了迂回躲避,寄希望于先让赵樱泓自己找到真相,若她愿意原谅自己的欺骗,那么她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然而事实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她的这场大梦终究是走到了尽头,是该梦醒了。

她不禁苦笑着自我嘲讽,长公主没有向太皇太后和官家揭发自己,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她仁慈而良善,许是不愿看到韩嘉彦因欺君之罪而被下狱徒流。再退一步,撇开一切感情因素,她与自己利益绑定、生死攸关,揭发韩嘉彦的真实身份,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她隐蔽韩嘉彦的真实身份,是理智的。

但韩嘉彦终究还是期望她能对自己留有一丝恋念,那些曾对燕六、韩六展现出的情愫,是否已然在骗局真相揭晓之时,被彻底击碎了呢?

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不准她的心,她赌输了。罢了,输了就输了罢,至少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隐藏身份了。

“六郎……你为什么要走呀……”雁秋一直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也是刚知晓韩嘉彦的女子身份不久,知晓时她竟没有多少惊讶之情,她只是释怀了,兴许这世上如六郎这样的奇男子是不存在的,但她是女子,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昨日在琼林苑中协助韩嘉彦上岸后更衣的三个内侍,其中有一人就是她假扮的。

另外两人,一是翟青,还有一人是秦老大夫身旁的药童。药童给韩嘉彦做了一些急救,她当时体力严重透支,左腿被孙庆忠拽脱臼了,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拖着左腿在走,左臂伤病复发,右臂也拉伤了,两只手都抬不起来,整个人惨不忍睹。若没有翟青、雁秋和药童的帮助,她当场就要在金明池畔现原形。

“不走,留下来讨人嫌吗?”韩嘉彦轻声反问道。

雁秋顿时哭得更厉害了,韩嘉彦却无心安慰她。

翟青只能无奈的安抚雁秋,好说歹说才让她渐渐平复了情绪。他对韩嘉彦道:

“师叔,您甚么时候能回汴京?”

“我不知晓,但兴许三个月、半年都有可能。”韩嘉彦无力道。

“公主府,您还回得去吗?”

韩嘉彦只是苦笑,眼眶泛红。

“唉……”翟青心里也很难受,只有叹息,说不出话来。

“阿青,我此番金明池赴会,竭尽全力才挡开针对我的阴谋,已无力再去兼顾接触张茂则之事。但好在,雁秋的弟弟找到了。他眼下改名梁从政,就在御药院当值。接触张茂则之事,可以通过他来进行。据我所知,他每日都会外出公干采办,你们在几大药局一定能找到他。此事,就拜托你与雁秋留意了。”韩嘉彦叮嘱道。

“好,您放心罢。雁秋其实已经和他商定好联络之法了。”翟青揽住了雁秋的肩膀道,雁秋擦去眼泪,也道:

“您放心,事情交个我们来办,很快会有结果。”

“好,待师兄回来,写信于我,我有很多事要问他。”韩嘉彦再道。

“嗯,一定!”

“你二人在汴京城里要小心,那姓李的女冠,还有北辰道人,都还没抓到。他们藏在暗处,不知还会谋划些甚么。想来我不在,他们应当不会针对你们,但你们也不能放松防范。”

一番叮咛嘱咐,万般不舍,也得上路。天快黑了,他们得赶去最近的驿站歇脚过夜。韩嘉彦在几人的搀扶下上了车,躺倒在硬邦邦的车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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