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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喜塔(3)

“你赶紧回家吧,别耗在那儿了,我们自己接小项目也能活得下去。”

叶词冷笑:“只要活得下去就行,那我还费劲结交九叔干嘛?他老婆就是我爸那边一个远房亲戚,我爸都死十几年了,为了走她的关系,我天天跟丫鬟似的,陪着打麻将、逛街、做美容,还要给她做眼线,谨防九叔在外面包二奶,我他妈又当孙子又当卧底,图什么呀?”

伍洲同语气虚弱:“你别着急,等我出院了就去找项目。”

叶词头痛得厉害:“我看还是等着喝西北风吧!”

她挂了手机,揉揉太阳穴,晚风轻拂,玻璃窗上反射暖黄灯光,恍眼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映照显现。那人从饭局脱身,出来抽烟透气,背靠枣红色的墙壁,墙纸暗纹梅花三弄,深郁悠远。

他抬起眼眸,朝玻璃窗看来。

叶词胃里难受,没有与他正面对视,捂住嘴扭头冲进洗手间。

吐完倒舒服点儿,漱口洗脸,双手掬水,狠狠泼面,然后盯着镜中狼狈的自己。

真没用,连个工程都拿不下。

就这么放弃了吗?

叶词扯起嘴角摇摇头,犹豫片刻,暗暗做出决定。

走出洗手间,廊边已不见梁彦平的身影。回到宴厅,叶词找服务员倒了一小杯红酒,接着问:“有雪碧吗?”

“啊?”

“可乐也行。”

服务员瞧她已有醉态,心下了然,偷偷开了罐雪碧掺进红酒里,鱼目混珠。

“谢谢啊。”叶词笑起来,混迹社会遇到这种心照不宣的体贴,颇为感动。

女服务员也冲她笑了笑。

叶词走到九叔旁边,特意交代一句:“叔,我看见熟人了,过去打个招呼。”

康建国纳罕这丫头能有什么熟人,转眼却见她端着酒杯走向主桌。

不是什么角色都能向主桌敬酒的,叶词知道规矩,但还是去了。

“梁彦平!”她做出惊喜的模样,仿佛刚刚才发现他的存在:“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梁彦平仰头看着来人,随后站起身以示礼节:“叶词。”

她笑魇如花:“好久不见了,真巧,在这儿见到你。”

“是啊。”

两人碰了碰杯子,叶词没有继续寒暄,目光转向他旁边的甲方:“这位是小杨总吧?快给我引见一下呀。”

梁彦平个头高,眉骨立体,垂眼看她,神色压在眸底,冷冷清清的样子。

杨少钧知道梁彦平不怎么喜欢国内的酒桌文化,忽然见他站起身跟人家碰杯,好奇地瞥过来。不料瞧见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圆脸圆眼睛,外貌天真但神情世故,仓促间似乎在哪儿见过。

“彦平,你朋友?”杨少钧扭过身,胳膊搭着椅背,打量端详。

叶词等着他介绍。

梁彦平说:“叶小姐,我以前的邻居。”

听到这话,叶词拧眉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像是讥讽他闷骚:“什么呀,明明是前女友,你还避嫌呢?”

杨少钧乐起来:“我说瞧着眼熟,叶小姐有留学背景吗?”

叶词奇怪地眨眨睫毛:“没有,我很早就开始工作了,小杨总怎么这么问?”

杨少钧瞥了瞥梁彦平,清咳一声,摆摆手:“面善。”

梁彦平单手插兜,没有介入他们的交谈。

“叶小姐做哪一行?”

“我跟我叔叔做拆迁工程。”

杨少钧点点头,端起酒杯意思了一下:“幸会。”

叶词俏皮地屈膝跟他碰杯,碰完站直:“以后仰仗小杨总的项目了,荣上地产在津市做强做大,我们这些在大树底下的小花小草也能茁壮成长,为津市的发展出一份力。”

杨少钧乐得眉目舒展,心想这姑娘真会来事儿。

叶词将酒饮尽。

康建国那桌老男人鸦雀无声,见她竟然和杨少钧聊得热火朝天,还交换了名片,倒是一副熟络的样子。

叶词踉踉跄跄回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康建国问:“小叶,怎么回事?你没乱说话吧?”

“没有,我才认出来,那位建筑师是我以前的邻居。”

康建国琢磨:“你们很熟吗?”

“还行。”也就曾经滚在一张床上那种熟:“他对我挺好的,给我引见小杨总,约定私下再聚。”

康建国将信将疑:“哪儿的邻居,龙岩村?”

“不是,喜塔镇,我妈改嫁,带我嫁过去的。”

康建国恍然大悟:“对,你妈后来改嫁了。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可不是么,人情社会,处处都要靠关系。

叶词点了根烟,没再言语。

晚宴结束,一行人陆续走出酒楼,皓月当空,深秋凉风如醉。

叶词径直走向梁彦平:“你开车了么,送我一程呗。”

梁彦平见她摇摇晃晃,已然有些站立不稳,头发丝拂过秀气的鼻梁和绯红的脸颊,嘴巴红得跟樱桃似的。

“你住哪里?”

“四方街,不远的。”

叶词似乎怕他拒绝,直接扯住他的西服一角,往街边带:“走吧走吧。”

梁彦平脸色淡淡,低头掏出车钥匙。

叶词刻意扭头喊:“九叔,我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康建国见她和梁彦平举止熟络,当真关系不错。

“哟,丰田佳美。”叶词眼睛发亮:“你的车呀?”

梁彦平这人有个毛病,从小到大都脸臭,不擅长人情往来那些客套话,冷淡疏离。因此刚和他接触时容易被得罪,印象不太好。然而这几年跟各式各样的甲方打交道,再怎么尖锐的棱角也磨得圆润不少。他自认待人接物还算得体,场面话说过,假笑堆过,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但这会儿不知怎么搞的,那股别扭的劲又上来了。

他一直不喜欢叶词市侩的模样。

那年两人吵大架,就因为听见她跟某个厂商通话,左一个「您」,右一个「哥」,亲亲热热,是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长袖善舞。

梁彦平醋意大发,冷声质问:“你是交际花吗?那么喜欢撒娇卖笑,怎么不直接去给人当二奶?”

嘴真毒啊。叶词上去揍他,右手扬起,被一把扣住,左手再扬起,又被扣住。

她长得矮,天生条件差,打架没有优势,梁彦平摆明了没把她的花拳绣腿放在眼里,她气得用脑门狠撞他胸膛。

两人闹别扭,起初都在认真发怒,后来打到床上去,捏啊掐啊都变了味。当时年纪小,像刚出笼的山东馒头,白生生热腾腾,稍微一碰就烫手。什么矛盾,床上滚一遭,烟消云散,和好如初。

不似现在长大了,心思深,顾虑多,一点点隔阂就变成天堑沟壑,难以消弭。

梁彦平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上叶词这样投机钻营的女人,几年过去她的交际能力愈发厉害了,眼睛里仿佛只剩下利欲,梁彦平心生抵触,没有丝毫在前女友面前显摆的欲望,反倒十分排斥。

“不是我的车。”他随口泼冷水:“借的,撑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