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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喜塔(11)

他寂寞太久,久到熬不下去,心空得如同深井。

黎蕊涵和他做室友,同住于此,常常留一份宵夜放在餐厅,他每晚回来都能看见她留的一盏灯。

心照不宣的体贴,好似细水从裂缝渗入。

那天梁彦平被孤独击溃,朝着光源靠近,将黎蕊涵拉入怀抱。

女人真好。

坏的只是那一个。

叶词哪里比得上蕊涵呢,饿了只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用做作的可怜语气,说:“彦平,好哥哥,我肚子都快扁了,快弄点儿吃的吧。”

她鲜少进厨房,唯一一次打下手,削土豆,竟然把大拇指的皮削掉一块。平时瞧着聪明伶俐,却能笨成这副模样。血水直流,她疼得哇哇大哭,泪珠子落雨似的坠下,俩眼圈儿通红,包扎好,她坐在他腿上,哽咽不止,没头没脑地埋怨:“都怪你……”

这也能怪他。梁彦平忘记自己当时什么反应,只记得她软趴趴偎在胸口,小声啜泣,湿热的呼吸吐在他的颈窝,脖子血管那块地方,敏感酥痒,搅得人心烦意乱。

不知道她在许慎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梁彦平心下一滞,瞬间打住回忆。

黎蕊涵见他目光落在水池边,指间的香烟燃烧大半,烟灰已经掉落地板。

“彦平,怎么了?”

他抬眸回神,像被拉回现实,抬手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你今晚留下吗?”

黎蕊涵诧异,很少听见他如此直接的挽留,也不知是不是邀约的意思,不由心神荡漾,低头莞尔:“我倒是想多陪陪你,但刚才接到家里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

梁彦平明白,没有多言。

黎蕊涵又觉得失落,怎么就轻易放弃了呢。要是再挽留一句,她肯定会留下的。

这时手机铃响,母亲催促独生女回家,催得很紧。

梁彦平说:“我送你。”

“不用了。”黎蕊涵不舍得他来回奔波,抬手抚摸那张瘦削英俊的脸:“早点休息,天冷,别跑来跑去。”

梁彦平感念这份体贴,低头亲吻她的额角,把人送到电梯口。

“这周末你有空吗?”他忽然问。

“怎么了?”

“同学聚餐,有几位在津市附近发展,打电话来约了几次,不好再推。”

黎蕊涵瞧着他:“怕被灌酒,带家属撑腰么?”

梁彦平不置可否。

黎蕊涵笑说:“周末来接我。”

“好。”

她乘电梯下去,走出楼道,冷风扑面,寒气逼人,不由抱住胳膊打颤,一颗心空下来,窜入几分失落。

小区大门外停着一辆进口汽车,十分眼熟。

司机迎上前:“黎小姐,小杨总让我在这儿等着,怕你回家不好搭车。”

黎蕊涵心头一跳,先前跟杨少钧闹得不太愉快,没想到他还会做这种安排。

她深吸一口气,默然上车,在后座发现一件男士外套留在座位上,厚厚的,仿佛还有体温。

黎蕊涵现在很需要体温,毫不犹豫盖在身上。

司机打电话汇报:“接到了,您放心,我会把黎小姐安全送回家的。”

黎蕊涵脑中嗡嗡直鸣,胸膛里叮叮当当,回声震得人晕眩。

她犹豫片刻,从包里掏出手机,磨蹭踌躇,还是发了条短信:谢谢。

不一会儿收到杨少钧的回复:不客气,早点回去,外面冷,别感冒了。

第8章

◎(1995)我,我重吗?◎

1995年潮热的夏天,梁彦平在喜塔镇养伤。因为受不了吃蛇肉,和叶词外出下馆子。一来二去,两人变成饭搭子,隔三差五一起出门打牙祭。

镇上的夜市十分热闹,摊子在长街摆开,烧烤凉菜五花八门,堆满排挡。

热辣辣的夏天,风吹到身上都是暖的。

人声鼎沸。

一只剥好壳的小龙虾送到梁彦平面前。

“来,尝尝。”叶词笑眯眯。

他愣了下,一时没动。

叶词挑眉,目光扫过他打着石膏的左臂:“你一只手能行?”

梁彦平拿起筷子准备去夹,可她却躲开,不让动筷,就这么举在面前。

“害臊么?”语气嘲讽。

梁彦平想起那天吃葡萄,伍洲同和叶樱坐在旁边,她剥了皮,直接塞到他俩嘴里:“来,姐姐喂。”

人际关系方面,她有些强势和自来熟,热情过剩,容易越界,也容易跟人打成一片。

而梁彦平性情冷淡,界限分明,换个人来这套他早翻脸了。但对上叶词挑衅的眼神,鬼使神差,他略低头,就着她的手咬掉虾尾。

谁害臊?

“这家小龙虾一绝。”叶词笑,剥第二只,送过去,梁彦平往前探,正要张口,她却转手放在盘子里。

“怎么了?”这姑娘死坏死坏的,狡黠轻嗤:“还想让我继续喂呀?”刚才不是满不情愿吗?

梁彦平懒得理会。

“诶,你热不热?”叶词爱管闲事,想法稀奇古怪:“其实可以像他们一样,把衣服从下面卷上来,这样凉快些。”

他扫视周围的男性,如她所说,大多衣冠不整,敞露啤酒肚和胸前两点,观感实在欠佳。

“我不热。”

叶词眨巴眼睛:“你在外面打过赤膊吗?”

“没有。”

不知怎么戳中她笑点:“好矜持哦,小伙子还怕人看。”

梁彦平冷不丁怼了句:“你想看吗?”

叶词没反应过来:“嗯?”

只见他下巴微抬,神情似在俯视,言外之意是:你敢看吗?

叶词有啥不敢,上半身而已,除非他有本事当街脱裤子。

腹诽的当头,隔壁来了桌新客人,招摇张扬,嘻嘻哈哈。

“哟,这不是叶子吗?”

她转过脸,看见一帮吊儿郎当的青年,中间是许慎。

说话的叫金刚,嘴最欠:“几天不见交男朋友了?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呗。”

叶词白一眼:“关你屁事。”

许慎目光凛冽,默然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梁彦平觉察到同性的敌意,也直接看过去。

叶词失去兴致,擦擦手,拉住梁彦平起身:“走,回家。”

金刚立即放声调笑:“怎么还一起回家?同居啦?”

叶词伸脚踹他凳子,塑料凳不经踢,瞬间折软,金刚坐不稳,挣扎两下就摔到地上,引得满桌哄笑。

除了许慎。

“你说你惹她干啥?二中出了名的小火炮,个子矮,攻击性强,不好惹的。对吧阿慎?”

叶词置若罔闻,拉着梁彦平大步走远。

“你同学?”

“算是吧。无聊。”

两人并肩漫步熙攘长街,叶词在地摊买了瓶泡泡水,五彩缤纷,犹自玩一会儿,厌了,随手送给路过的小孩。

拐入深巷,喧嚣渐散,飞蛾在惨白的灯光下飞舞,头顶电线交错,月夜浩瀚。

叶词扎着高高的马尾,有时头发丝会扫过他的胳膊。

梁彦平忽然生出一种冲动,特别想抓住她的后领,把人拎起来……她太像挂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