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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20)

木叶双城,在木城里才遇上出身东莱太初的方既白,此刻又见得一群出身西极太始的女子,傅少棠有预感,这一届小镜湖辛夷花会,定不会寂寞。

既然她们也出现在叶城,那当是与自己走的同一路,听闻方既白、苏暮秋也走的水路,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在半路上碰到。

傅少棠自斟自酌,并不去管楼下动静。西极太始如何,又与他有何干系?还不若这杯中之物,可图一醉。

“我们缓两日再走。”傅少棠忽而道。

顾雪衣只是点头,并无半分异议:“公子决定就好。”

离小镜湖辛夷花会尚还有些时日,掐指算算,便是慢慢走,也能够赶到。木叶双城这一段水路,西极太始、东莱太初之人都已出现,他却不愿意搅和,那可能出现争端。

因此不若再缓上些时日,也不负这好山好水好时光。

“你不喝酒么?”他忽然想起来一事,从始至终,还没见得顾雪衣喝半口酒。

“我酒量太浅,一饮就醉,因此还是不沾染的好。”少年笑笑,眼底怅然一闪而过,“况且,我也不愿醉的。”

常保持清醒么?

傅少棠心念一转,还想再问,却听顾雪衣道:“况且,这还不是顶尖佳酿,便是明月楼内,流霞酿也算不上。”

傅少棠兴致被勾起来,然而顾雪衣却摇摇头,不说了。

☆、第21章 从此醉

两人在叶城内定了一处客栈,便暂作歇息之地,在叶城内游玩。这一日顾雪衣推说身体不适,傅少棠心知他是借口,也懒得管他,自顾自去买了艘乌篷小船。自叶城以下还要走水路,顾雪衣身体根本禁不起陆路,船却是少不了的。

回去时顾雪衣已借用客栈厨房,整治了一桌小菜,端坐在桌前等他。

而雕花木桌之上,还摆了个瓷质小瓶。

空气中有幽幽酒香,挥之不去。

顾雪衣抬头看他,微微一笑:“我听说公子初上明月楼时,是为了品流霞酿。”

这话可说对可说错,他当时是为了去等谢清明,但确然流霞酿也是让他枯坐明月楼一整日的缘由。

而顾雪衣此时这一说——

“明月楼头,流霞佳酿,我却要请公子来喝另一好酒。”

傅少棠低目看那白瓷小瓶,心中渐渐被勾起来几分性质,道:“流霞醉?”

他听闻过明月楼有流霞酿,前日顾雪衣那一说,他猜测是另一珍品流霞醉,只可惜自己去时,今年的却早已分光。然顾雪衣当时就在明月楼内,若说他藏有流霞醉,傅少棠也绝不意外。

不料顾雪衣摇摇头,道:“公子何必囿于明月楼,我要请公子喝的,却是另一种酒。”

傅少棠挑眉,径直在桌前坐下。

顾雪衣拿出来那白瓷小瓶并无甚特别,随是上品,但也绝对算不上举世罕有,然而顾雪衣却小心翼翼端起那瓷瓶,摇了一摇。他手指小心翼翼,将瓷瓶口上的封口揭开,傅少棠方才看出来,那竟是一层半透明的薄纸,这一瓷瓶酒,竟是只靠这层薄纸给封上的!

顾雪衣要将那层纸收起,傅少棠半路里将那张纸给截了下来,只觉触手寒凉,光滑非常。若说这是张纸,还不如说是纱,薄如蝉翼,却未沾染上半分水痕,酒香幽幽,挥之不去。

这薄纱,却甚似山洞里,包着糕点那材质。

“你从什么地方带出来的,我却从未看到过?”

非他特意这么说,只是傅少棠可以断定,自己从未见过,顾雪衣藏得有酒。他日日夜夜与这少年接触,顾雪衣若是想要藏酒,真比登天还难。

“还是,你从这叶城内买到的?”

这是他想到唯一可能,顾雪衣却摇头:“从来出来……公子且莫问,只一品才是。”

他手指纤细,衬得白瓷小碗分外小巧可爱。自瓷瓶口倒出的酒液全然透明,只是在倾泻出的一瞬,幽幽酒香越发浓烈起来。

不过斟的七分满,顾雪衣就已然收手,将瓷瓶放在一边。

傅少棠常饮美酒,此时觉得,也与其他并无什么不同。然而顾雪衣却珍之重之将那瓷碗奉到他面前,只引得他心中也多了几分重视。

“公子……”顾雪衣欲言又止,最终只凝成一句,“还请一品。”

他端起瓷碗,送至唇边,酒液甫一入口,只觉得舌尖发颤。

苦,苦,苦!

这一脉全然的苦,却出乎他的意料,若说是酒,不如说是浓茶!那苦味游走口中,却猛然席上脑海。像神兵宝剑生锈,附着的一层暗色污浊;又像刀刃入地刀尖拗断,拔刀不成的颓然;若少时救下一只小鹰,细心照料许久,却只能看它慢慢死去的黯然;又如多年以前,自己仍心向往灵修之时,被断语今生与灵力无缘的失魂落魄……

一事一事走马观花,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闪现,那些自己以为早已忘记的往事,竟然在此刻浮现。那一点苦味何止在嘴里,竟是细细绵绵的蔓延到了心里去,究其所有,全是心愿难成的悲哀无奈。

“啪!”

傅少棠猛地将瓷碗拍在桌上,四下碎瓷飞溅。

他死死盯着顾雪衣,那一点无奈黯然尚还在心里翻滚,勾起来那些早就摈弃多年的无聊情绪,悲伤哀苦,几欲将人吞噬。

这一口酒,却可让他心绪浮动至斯,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桌上长剑归鞘,似察觉到他情绪,不住嘶鸣。剑鸣清锐,只待拔鞘而出,饮血而归!

顾雪衣恍若未见,却又取出另一只白瓷小碗,又拢起衣袖,倒了一碗酒。

喝,或是不喝?

白瓷小碗被推到身前,顾雪衣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他。双目清澈如月下深潭,潭水悠悠,却是一望无底!

傅少棠猛地端起瓷碗,将之一饮而尽。

烈,烈,烈!

酒如火焰,入口燃烧,一身血脉似被那口酒惊醒,渐渐烧得几近于沸腾。殷红的是血,是酒,是勃然的怒气。似见无辜幼童被抓,血腥秘法炼做傀儡;似见灵修荒淫,辱□□女以供取乐;似见稚子无辜,却险些被践踏于马蹄之下……

烧起的是酒,是陈年旧事,是脑中清明!

一件一件皆为沧陆不平事,久已见惯,渐渐变得麻木漠然。恍惚间忘记少年意气,恍惚间封存心中热血,行走江湖之际,却渐渐忘却昔日初下渊山之心,直到此时,却被这杯中酒,勾起昔时怒气。

他缘何怒?他又为何怒?

冷眉直对少年,盈盈若有泪光。

眼底泪、杯中酒、心上人。

——而这少年又如何敢这般窥测于他!

一时间怒气勃然,杀气凛冽,只向着那单薄少年。屋内气流旋转,衣袂无风自动,顾雪衣犹自不退不避,直直望入他眼底。

“公子,这酒如何?”

那一语仿佛惊破无数气机,傅少棠陡然一醒,体内无人引动的躁动真气也渐渐平息,然而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却犹自不止。

“这酒……是什么?”良久,只听他涩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