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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21)

这是杯中酒,还是,杯中意?

“公子不是喝出来了吗?”顾雪衣不答反问。

傅少棠沉眸。

前者苦,后者烈,前者哀,后者怒。这一小小瓷瓶中,却倒出来两般截然不同味道,只是勾起他心中真实情绪,一般无二。

他未曾喝出酒中味,却将酒中意,体会得淋漓尽致。

一哀一怒,尽在杯中。

顾雪衣安静看他,眼中却有半分紧张,做不得掩饰。

“余下的呢?”他问的分分明明。

孰料顾雪衣倒转酒瓶,再无半分酒液流出。少年只摇头:“没有了,就只得刚才那两味。”

傅少棠淡淡道:“你可知方才我想杀你。”

顾雪衣说的从容,平凡无奇脸上,却自由沉然气质:“多谢公子不杀之恩。”他又笑了笑,肃然眉目再度变得软和:“况且我若死了,就没人请公子喝余下那两味了。”

喜与乐么?

“我并非非它不可。”

“但未曾饮到,仍是遗憾。”顾雪衣轻声道。他收拾了桌上残渣,摆上干净碗筷,又取来干净帕子,拭净了傅少棠双手。再抬眸时,只是浅浅的笑意:“端茶倒水做不到,我现在唯一可做的,也只是给公子奉酒了。”

两杯酒奉出如此大的阵仗……傅少棠眼中复杂,收拾好情绪,道:“从来处来,来处是你么?”

顾雪衣点头,承认的干脆:“这是我机缘巧合下得到的……”

傅少棠平平道:“机缘巧合,我却不知从叶城之后,你如何得到这酒。还是这两味酒中意,原本也是源自你自己?”

他说的轻巧,浑不管在顾雪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顾雪衣苦笑一声,勉强道:“公子说笑,这两味人人皆有,哪里是来自我的……”

“哦?”傅少棠随意应了一声,又道,“那这酒叫什么名字?喜怒哀乐,水月镜花,还是什么?”

水月镜花,亦真亦假,便如那杯中酒勾起心中意,胸中意是真,眼前景是假。虚虚实实,若水中月,镜里花,而沧陆之上,他正好听闻过一先天之灵,名为“水月镜花”!

那是瞳中之灵,灵窍生来在双眼一处,身负此瞳者,惯会做幻象迷惑人心。傅少棠先前查探过顾雪衣身体,他无一点学武的根骨,那若是想要有自保之力,唯有依靠灵力!

他一身武学,窥测不到灵力,心里却对先前诸多事情明明白白,自己几次双目相接时受惑,这少年偶尔不经意间透露给自己的“真”……诸多种种,却足以叫他心里有个猜测。

先天灵瞳,水月镜花!

他原以为自己说出,顾雪衣定会慌张,哪知“水月镜花”一语既出,这少年却无半分错愕,只教他自己心中疑惑——难不成却是自己猜错了么?

少年脸色平静,似未曾听懂半分,犹自带着好奇。

“这原本是无名之酒,先前我自己取了个名字。”顾雪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说出来,“……从自醉。”

从此醉,向来痴,杯酒哀怒,谁解其中意?

然而一哀一怒,又有甚么好醉的?

☆、第22章 玉堂春

叶城以下向君山,君山以下入沧濛。

湘水惊险,水流急湍,暗流漩涡,防不慎防。然而两人船上有顾雪衣,却似消除了所有阻碍,他天生便是亲近水的人,只凭一根船桨,将小船掌握的牢牢。

傅少棠斜靠船舱,眼望船头少年身影,若有所思。

少年身姿挺秀,执桨立于船头,顾雪衣直直迎着打来浪花,身上白衣未有半分溅湿痕迹。他一张脸不过清秀,便那样安安静静站着,恍惚间竟有几分飘然出尘气息。

叶城内喝酒后第二日,两人便上船下君山,惯例是由顾雪衣执桨。

傅少棠静赏两岸山光,道:“还有多久到君山?”

“公子,应当没有多久了。”

顾雪衣闻言回头,漆黑瞳子里蔓延上几分熟悉笑意,道:“我在叶城里问过小二,湘水这一段到君山前最是险急,但等得过了最险一段时,水流便会变缓,等得到得‘玉界琼田’时,就要到君山了。”

此时水上船只寥寥,倒是一旁山中,山路上有不少人影,傅少棠眼力颇好,看得分明。当日在叶城城里,那小二说到君山玉界琼田前那最险急一路,胆子不大的都是弃船登山的,直到过了这一段再下水。此时情况,倒和那小二所说颇有几分相似。

顾雪衣见傅少棠看向山头,便也沿着他视线望去,两岸山岭延绵峻峭,见得山间小心行走诸人,不由得浅浅一笑,再转头向傅少棠时,眼里微微一暖。

他素来作小心恭谨模样,倒甚少见得这般神色。原本已经好了不少,此时眸光柔软,当真若一泓碧水。

小船一叶翩然而下,两人一站一卧,一时无话。

行过一处险急水流,薄暮时分,霞光向晚,眼前却水流却陡然消失,仿佛直直冲到了山头。碎冰裂玉声不绝于耳,小船竟是被冲得向右荡去,顾雪衣立在船头,却扔下木浆,陡然换上根竹竿,朝着江石猛地一撑,那小船登时向左荡去,却见一方新天地。

眼前豁然开朗,狭窄水流涌入宽阔大江,两岸山峦竟似在那一瞬远去,只留一片烟水浩浩,云气茫茫。

这时节山风突起,江上薄雾如飞絮般飘摇散开,一时唯见长空碧水,万里清朗。

碎冰溅玉之声犹在耳后,玉界琼田之境已至眼前。

这时候以西残阳未落,仍见霞光成绮,以东月轮初升,又有银辉脉脉。江上却是出现神奇一幕,日月同现,双曜竞辉,照的万里碧涛浩浩渺渺,一半绮丽一半素洁,便在江心一处出现那光色交融的瑰丽画面。

如此奇观,前所未见,傅少棠纵使行走沧陆已久,此刻也几乎魂为之夺,神为之销。他目光随着日光倾转缓缓移动,便见得顾雪衣面容一点一点进入眼间。此刻,少年似也被这奇丽画面震撼,双目清明,遥遥凝望天际霞光。

他的瞳光清澈而明朗,纯黑瞳眸中,留住了一点金色残阳。少年侧脸的轮廓在暗影里模糊不清,恍恍然间,却古怪的生出几分茫然怔忪,仿佛人的心神,都随着远逝的斜晖到沉没之地去了。

傅少棠心中一惊,张口欲呼,却见顾雪衣忽而回头,冰凉的手指错开了他抓过去的手,只触碰到寒凉的衣袖。

回首时,两人来处,崖岸高深,树木萧萧,影影幢幢。

薄暮日光即将完全退下,唯余最后一点金光,缓缓拂过峻峭崖壁,其上大字,铁画金钩,历历在目。

“玉界琼田”。

四字深入崖壁,色若丹砂,不显严峻,却飘逸雅致,当是出自高人。

自此,两人方入了君山地界。

.

小舟悠悠,随水而荡,清风徐来,明月相照。

这一方天光竟是看得人心神激荡,那日月交辉、双曜并出似由天地灵气勃然而发,隐含几分天地造化意味。虽然傅少棠并非灵修,却也从中有所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