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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神和喇叭花(33)

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是狐神送她回来的,毛绒绒的神祇们总是爱掉毛,尤其这大冬天的,他们肯定爆毛了。是狐神救了她么?不对,她与狐神萍水相逢,狐神没道理为了她犯险去月山宫夺人。

只有一种可能,是雪见神救了她!

她喜滋滋下了床,鞋都忘了穿,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提着裙子去找雪见神。

“雪见神!”

她推开门,冰冷的雪粒子扑了她满脸,她栅栏围就的小院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口孤零零的井。她愣了会儿,不顾寒冷踩进雪里,越过小院,推开厨房的门。

“雪见神!”

厨房冷冷清清,冷灶一如当初,还是她出门时的模样。她的家小,里里外外不过三间房,一眼就望到了头。雪见神不在这里,连狐神的踪迹都没有。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雪见神要是救她,应该把她带回雪见城的神祠才对,为什么要让狐神送她回家呢?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郁闷地转身,走出门,忽然见雪地里多了个赤红的九尾狐狸。是狐神!她眼前一亮,问道:“狐神大人,雪见神呢?”

狐神化出人形,道:“很遗憾,朝铃姑娘,你已经被逐出雪见城。”

朝铃一愣,“为什么?”

“你身为雪见神的侍女,却与月见神私相授受,任何一个神明都无法容忍如此朝三暮四的信徒。”狐神说道,“孩子,他救你离开夜食原已是仁至义尽。安分留在家乡吧,做你从前做的事,不要再想着回到雪见城了。”

朝铃的心好像被揪了起来,血淋淋的疼。雪见神怎么能赶她走呢?她在月山宫受那么多苦,差点死掉,为了活下去委曲求全,受了多少委屈!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墙头草小人么?她强忍着泪水,问:“是他亲口跟您说,把我逐出雪见城的?”

“自然。”狐神点头,“话已带到,我该走了。朝铃姑娘,你多保重。若有需要,向狐神塑像祈愿,我会助你。”

狐神留给她一尊狐神石雕,再次化为巨大的火红狐狸,踏着雪风飞至云上。底下的姑娘终于忍不住,泪水大把大把地落,哭成了泪人儿。狐狸又叹了口气,摇了摇毛脑袋。那些话俱是雪见让他说的,那厮高傲,岂能让朝铃见到他落魄的模样?更何况,他如今成了恶兆神,变得嗜杀纵欲,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确实应该离他远点儿。狐狸还记得见雪见的最后一面,他立在雪风中,白色的兜帽下黑发若隐若现。

“替吾关照她。”他道。

狐神想了想,说道,“她的住处离狐仙野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如我纳她为妾,日夜关照,你再也不用担忧她的安危。”

狐神感到了一股凛冽如冬风的杀气袭面而来。

“……”狐神不慌不忙,笑问,“我说错了么?我一向是这样关照人的。我旧日战死沙场的臣属托孤予我,求我照顾他们的女儿,现在她们都成了我的姬妾。”

风中的杀气却越发澎湃,雪见神周身的疠气涨了潮似的翻涌起来。

“疠气果然让你变得更加易怒了。”狐神苦笑,摆摆手道,“罢罢罢,这小姑娘太年轻,我不祸害她了。眼下你成了恶兆神的消息已经传入四海神明的耳中,你打算怎么办?”

雪见神扭头,望向雪雾中的远山,冷冽的声音顺着雪风送来。

“吾要去寻一个人。疠气之危,唯他可解。”

“你既然成了恶兆神,自以疠气为修行之源,为何还要想尽办法祛除疠气?难道你还念着那帮背叛你的信徒?”

“吾师曾言,神之一念,生灭万法。宁事生,不事死。疠气所过之处,生机尽断,尸伏万里。”雪见神淡淡道,“狐狸,这天下若无生机,与坟冢又有何区别?”

雪见神这话的确有道理,狐神也觉得这世上还是吵闹点才有意思。可他又不禁感到疑惑,雪见神已经两千多岁,他的师父应该是两千多年前的古神。听闻那时候的神祇视生民如蝼蚁,崇武好战,动不动就大肆搏杀。有一次两个神明鏖战于野,甚至打折了支撑天穹的柱子。好战的古神,怎么会说出“宁事生不事死”的话儿?

***

朝铃在雪地里堆猫神像,她一边哭,一边描摹猫神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雪见神的模样在手底下成形,她想起从前在神祠里的日子,心里更难受了。狐狸神说,她向塑像祈愿他就能听见她的愿望。那是不是她对雪见神的塑像说话,雪见神也能听见她的话儿呢?

她堆好了一只大白猫,抹了抹被风吹得冰凉的眼泪,道:“雪见神,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我从来没有背叛你!私相授受这话儿我不知道你打哪儿听来的,我统共不过送了他一条猫毛围巾罢了,那毛还是他自己的。反正我朝铃行得直坐得正,我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你不能这样污蔑我!”

朝铃带着哭音的声音顺着雪风一直传,来到雪见神的耳中。

雪见神慢慢蹙起了眉。

所谓“私相授受”是狐神自己的发挥,他只让狐神想办法让朝铃远离雪见城,他并不知道那只狐狸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如今看来,那狐狸可能说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他没想到,朝铃竟然送了月见一条围巾。相伴数月,她从未送过他围巾。与月见待了区区几天,她却赠他围巾。

雪见神的脸色更冷了。他跋涉在雪地里,朝着与八条乡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他想,狐狸说得对,他不应该救她,她都不送他围巾。

等了好半天,朝铃也没有听见雪见神的回应。

他真的不理她了。

朝铃恼羞成怒,骂道:“垃圾猫,臭猫。”

给他打了这么久工,一分钱没给,还差点儿丢了小命。最后被驱逐,连遣散费都不给!想到在月山宫提心吊胆的日子,再想想雪见神的所作所为,朝铃心里的委屈被怒火取代。

“猫扒皮!”朝铃气道,“你以为我稀罕当你的侍女?掉那么多毛,吃得还贼多,天下随便挑一只猫都比你好养活!今生今世我朝铃再踏进雪见城一步,我就是你孙子!”

朝铃回了屋,坐在床上生闷气。脚丫子被冻得通红,她搓着脚丫子,心里头郁闷极了。她打小无法无天,掏鸟窝抓草蛇偷番薯,孩子堆里她老大,老爹也要听她的,她就从没吃过亏。现在呢?被狗男人抛弃不算,还被狗神明驱逐。

凭什么?她越想越委屈。她就这么糟糕么?

她要气死了,胸中堵着一口闷气,排不出来发不出去。不行不行,猫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儿?她必须去讨个公道。她要雪见神给她这几个月的工钱,给她的遣散费,还要劈头盖脸骂雪见神一顿,让他给她赔礼道歉!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人,想到就做,立刻跳下床,穿上鞋,卷起包袱,摔门就走。

远方的雪见神在雪地里跋涉了多少天,她就跋涉了多少天。孤零零一个女孩子,在这冰天雪地里直直翻过了两座山。晚上宿山洞,白天走山路,饿了掏蛇窝,渴了喝白雪。她知道该怎么避野狼,也知道怎么辨方位。雪风吹得她脸蛋通红,她一往无前,怀着一股劲儿,一直走到雪见城城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