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猫猫神和喇叭花(29)

老爹说她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她刚一落地,母亲便撒手人寰。老爹抱着她去讨百家饭,一开始处处碰壁,没人愿意搭理他这个外乡人。后来老爹豁出去老脸,洗干净脸蛋,剃了胡子,穿得齐齐整整,再抱着她出门。这回他凭借英俊的长相,终于让朝铃吃上了奶。就这样,老爹在数个家庭之间周旋,含辛茹苦地把朝铃喂养大。

她打小性子野,要么徒手抓双头蛇把邻居家孩子吓到晕倒,要么去田里偷番薯被隔壁大叔追着打。她负责闯祸,她爹负责挨家挨户赔礼道歉,三不五时还得卖弄一下色相争取少赔点钱。有一次她听见她爹咬牙切齿地向母亲的牌位诉苦,“要不是看她同你长得相似,有时候真想掐死她!”

正是因为如此,当老爹说他要离开八条乡的时候,朝铃并不怨恨他,毕竟老爹真的已经为她付出很多了。

对她这么好的老爹,真的是月见神口中的老怪物么?囚牢里那些人一模一样的脸庞历历在目,那场面太过于震撼,朝铃心里发麻。她忽然觉得那个被她叫做老爹的人很陌生,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似的。

神使见她满脸哀戚,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眼神慢慢变得十分复杂。朝铃如此哀伤,一看便知是陷入情思,正思念着她的如意郎君。

神使追随月见神多年,并不是穗娘那样满脑子争宠的蠢货。她了解月见神,他的体温常年冰冷,他的胸腔空空荡荡。他自己尚且冷得像一块冰,又如何去温暖别人?爱上他,压根就是自寻死路。

可月见神毕竟长了副好脸蛋,就算性格恶劣,邪佞嗜杀,也总有瞎眼的姑娘奋不顾身地爱上他。神使只能安慰朝铃:“月见神很快就会回来。”

朝铃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多快啊?要不然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呜呜呜,她真的很害怕月见神不在,恐怖老爹会来夺舍。

看到她这副沉溺于情爱的模样,神使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劝说她:“朝铃姑娘,‘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耽什么呀?”朝铃感到奇怪,“我就是想跟他睡觉。”

神使一时语塞,道:“我明白了,我会传达你的意思,请他尽快返回月山宫。”

***

蒙翳渊海。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方,雪见神踩着冰冻的巨浪,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飘动。他脚下的海浪,冰冻从浪尖开始,一直蔓延向整片疠气笼罩的海域。许多因为疠气而异变,长得奇形怪状的鱼虾被冻在浪层里,没有眼睑的眼睛瞪得溜圆。

深渊之中,一抹纯黑色的疠气游鱼一般疾速飞了上来。疠气在空中波动、聚拢,呈现出一只巨型黑猫的模样。黑蜉蝣缠绕着他游动,阵列悬浮在空中。黑猫在笑,他的笑容嘲讽得很,嘴角裂至耳根,看起来无比邪恶。

“吾之侍女,”雪见神冷冷道,“还给吾。”

“兄长,”月见神低叹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狂妄自大。分明只余三分功体,竟也敢来见我。你现在连夜食原都无法踏足,疠气会顷刻间侵蚀你。即便你是战神雪见,也无法以三分功体抵挡如此浓郁的疠气。”

雪见神淡淡道:“荡平月山宫,无需踏足夜食原。”

他说着,冰冻的海域瞬间扩大,整片海被冰层覆盖。寒意浸透海水,月山宫的宫殿从尖顶开始缓缓结冰。宫殿里的侍从们感受到了骤降的气温,纷纷打起了摆子,个个惶惶不安,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月见神笑道:“我没有心脏,没有热血,我可不怕冷。可那个凡人小姑娘就不一定了,她可是羸弱得很。”

“无妨,”雪见神神色冷淡,“你在,她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不管她?”月见神歪了歪头,“难道你也知道,我中了她的媚神粉?”

“月见,”雪见神道,“不必在吾面前撒谎。你掳走她,并非因为什么媚神粉,更不是因为她是吾的侍女,而是因为她与那人有关。”

月见神低笑,道:“无论我编造什么样的谎言,你总是能轻易看透我。的确,老怪物行踪不定,藏头露尾。可谁也不会想到,他花费了整整十一年的时间,在八条乡这么一个偏僻的山沟里养育了一个孤儿少女。你不是也很好奇么?这名叫朝铃的女孩儿究竟有什么特别,竟值得老怪物为她荒废十一年的时间?更奇怪的是,我查不到她的母亲是谁。这小姑娘像个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孩子,不知来历,不知父祖。她是个凡人,必然有母亲。难道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怪物,一个比我们还要老的怪物,真的爱上了一个平凡的凡间女人,心甘情愿为她养育女儿?”

“吾不好奇。”雪见神道,“她是她,那人是那人。”

“你若不好奇,又何必想方设法把她带走?”月见神笑了,“难不成你真的爱上她了?”

雪见神沉默着,并未回复。

月见神正要说话,忽然收到神使传音。

“神,朝铃姑娘思念您。”

“哦?”月见神笑盈盈地看向雪见神,“思念我?”

“嗯,”神使好像踌躇了一会儿,才道,“她说她想同您共枕。”

“这样啊……”月见神摸着下巴,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

雪见神的脸色倏地冷了,脚下冰冻三丈。

那边传音还没有断,雪见神已经拔出了刀。冷雪纷飞,天地一片雪白。飒沓刀光横斩向前,月见神重新化为一团黑蒙蒙的疠气,避开雪一样的刀光,扎入深渊。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

“兄长,天色已晚,我还要陪我的小姑娘安寝,便不奉陪了。”

***

月见神回到月山宫,远远便瞧见朝铃缩在被子里,冻得打摆子。雪见神似乎发了大怒,永夜天上方整个结成了冰穹。仰起头看,平日游弋的巨鲸正好被冻在月山宫的上空。月山宫的外墙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宫里所有侍从,恶兆神都裹上了棉袄。神使给朝铃盖了三层被子,这姑娘毕竟是个凡人,仍是冻得嘴唇发白。

月见神变成大黑猫,将朝铃团住。

睡梦中的朝铃隐隐觉得自己被冰块儿给捂住了,被窝里刚有的那么点热乎劲儿一下就没了。

她哭丧着脸睁开眼,正巧碰上月见神暗红色的眼睛。

“你好冷。”朝铃道。

“啊……”月见神松开她,“我忘了,我是冷的。”

“你怎么这么冷啊?”朝铃拥着被子爬起来,摸了摸他的毛肚皮,隔着一层厚厚的皮毛,还是觉得他很冷。

月见神眨眨眼,说:“大概因为月光是冷的。”

“你是月光变的吗?”

月见神笑了,“你猜。”

他叫月见,没准真是月光变的。那雪见神呢,难不成是雪变的猫?可为什么雪见神一点儿也不冷?朝铃站起身,爬出月见神用身体团出来的包围圈,去接了一盆热水放在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