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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神和喇叭花(30)

她朝月见神招招手,说:“你看,月光是热的了。”

月见神踱步过去,低头看,铜脸盆里盛着一轮满月,热气腾腾的,果然是不冷了。

朝铃托起他的大爪子,放进热水。这厮的猫爪太大只,脸盆虽大,却也装不下他四只爪爪,朝铃只好让他泡一只爪。朝铃自己也脱了毛袜,把白嫩嫩的脚丫子放进热水,踩在月见神的大爪爪上,又软和又温暖。

“舒服。”朝铃喟叹了一声。

月见神低头看她踩在自己猫爪上的脚丫子。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歪了歪猫脑袋,抬起爪,把朝铃的脚丫子按在了下面。他太大只,朝铃怕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脚丫子踩成肉饼,连忙抽出脚丫子,重新放在他爪爪上面。月见神再次抽出猫爪,执着地要踩朝铃的脚丫。

“你别用劲儿啊。”朝铃小声说,“我骨头很脆的。”

月见神抬头看她,少女的脸蛋又小又白皙,真像一轮圆月。

这轮月也是暖的。

冷得太久了,这样的暖意竟让他感觉到陌生。

朝铃咳嗽了两声,脸庞泛起嫣红。月见神忽然想起来,她快要变成邪怪了。她自己看不出来,疠气已经集中在她的脸颊上方,就快到脑瓜顶了。若她变了邪怪,是不是就不会再带给他暖暖的圆月了?

“月见神,你还冷不?”朝铃问。

月见神垂下眼,看了看热水里的猫爪,说:“还是冷呢。”

朝铃把自己的猫毛围巾取下来,站起身,踮起脚尖,围在月见神的脖子上。

“这样不冷了吧!”

围巾很软,味道还很熟悉。

更不想把朝铃还给雪见了。夜食原越来越冷,永夜天飘下了白雪,那只大白猫还守在外头没走。真是碍事,月见神想,要不然还是想办法把兄长杀掉吧。

第20章 系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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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见城,张家。

张老爷守着张疏的遗体,涕泪满面。府邸四处挂了白绸,仆人们静默地行走,不敢高声说话。张老爷坐在灵堂里哭了三天三夜,哭声曲曲折折传出去老远。才过了这么几天,他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原本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现在露出了行将就木的颓相。

“我的儿啊,”张老爷涕泪如雨,“你怎么能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堂下守灵的众人哭声低低,黄纸在炭盆里烧,火星萤火虫似的飞散。

“我可怜的儿啊,你这么年轻就走了啊,连条血脉都没给爹留啊!”张老爷捶胸顿足,“你托梦给爹,是谁害了你!爹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讨回公道啊!”

他伏在张疏的灵床前恸哭,张疏的妻子白芷流着泪走上前,劝他保重身体。白芷也心碎,谁知她进门才几个月,就成了寡妇。

“儿啊,你告诉爹,是谁害了你!”张老爷哑声道。

白芷劝了又劝,“爹,您歇歇吧!相公在天之灵,也不愿看见您这样啊!现如今疠疫横行,氏神老祖宗请了狐神来坐镇。等氏神老祖宗回来,他定会帮咱们查清真相。”

张老爷摇头,“我早问过老祖宗了,老祖宗说杀我儿的人他暂且动不了。”

白芷蹙起细眉,“怎么会?咱们老祖宗的道行在四海八荒都是数一数二的,还有谁他动不得?”

“谁知道!”张老爷心中悲痛,又扑到张疏床前哭嚎,“儿啊,我短命的儿啊!”

灵床被他晃动,张疏遮在白被下的右手掉出被沿。白芷定睛一看,张疏攥着拳,好似握着什么东西似的。张老爷也看见了,摸索着去掰张疏的手。张疏握得死死的,张老爷和白芷合力才把他的拳头掰开。两人凑过脑袋一瞧,张疏的掌心躺了个黑漆漆的玉耳瑱。

张老爷捏着耳瑱,咬牙切齿地问:“我儿把这耳瑱握得死紧,它定是凶手之物。查,给我查,这耳瑱是谁的!”

大家都面面相觑,张府中没人戴黑玉耳瑱。

白芷道:“爹,有一个人或许有嫌疑。”

“谁?”张老爷双眼通红。

“您想啊,相公生前,心心念念的是谁?不就是氏神新收的那个小贱人么?”白芷道,“那小贱人是打八条乡那儿的山沟沟来的。咱们这儿的女人都戴耳珰,谁戴这种东西?听说山里的人就喜欢戴这种小玩意儿,依我看,这耳瑱就是那小贱人的。”

“有道理,有道理。”张老爷喃喃,“可是她不过是个凡人,老祖宗为何说动不了她?”

白芷叹了口气,道:“老祖宗被那小贱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当然要包庇她。”

张老爷恍然大悟,哀嚎道:“苍天啊,雪见神,您怎么可以为了个女人,罔顾张家子孙的性命!儿啊,你死得冤啊——儿啊——”

***

朝铃生病了。这病来势汹汹,朝铃不停地咳嗽,站都站不稳,只能窝在棉被里。倘若她照镜子,会发现自己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她的指甲也变黑了,正一片片剥落。这是异变的最初过程,凡人吸入了太多疠气,会像鲜花枯萎、河床干涸似的慢慢变成人干,最后成为耸着脊背,皮包骨的枯瘦怪物。

月见大猫蜷着身子,团团把她围在肚皮边上。他毛绒绒的黑脑袋探到她旁边,伸出一截红彤彤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你变苦了。”月见神注视着她憔悴的脸颊。

朝铃昏昏沉沉,隐隐约约听见月见神在同她说话,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蚊子呐呐似的出声:“我是不是要死了?”

“你不会死,你要异变了。”

朝铃感到迷茫,空洞的眼神露出一丝疑惑。

“异变?”

她的脑子变得钝钝的,思绪黏在了一起,好半天才明白月见神的话儿。异变?她怎么会异变呢?她不是恐怖老爹的血裔么?她没有力气去思考更多了,她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冥冥的黑暗里似乎有一双手在拽着她下坠。最后一点点理智,她用来回想雪见神,回想那只脾气差劲又懒惰的大猫猫。她有些难过,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雪见神了?

她的眼角落下泪来。黑暗罩住了她,她从自己的身体里退出,陷入无边的寂静。

月见神舔了舔她的眼泪,是苦的,好苦好苦。他又舔了舔她的嫩白的掌心和脚心,她已经被疠气彻底侵蚀,浑身上下散发着疫病的味道。月见神记得她原本的味道,是甜的,淡淡的花蜜味儿。现在她正慢慢枯萎,从头到脚都变苦了。

黑蜉蝣变得躁动,围着他上下翻飞。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快,他不喜欢变苦的朝铃。

“神,”黑衣神使带来了锁链和口笼子,“她很快就要变成邪怪了,要给她戴上吗?”

“朝铃,”月见神用鼻子顶了顶她的脸,“你喜欢金锁链还是银锁链?”

朝铃双眼紧闭,额头冒冷汗。她陷入了昏迷,无法再回答月见神的问话。即使她醒过来也无济于事,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成为了没有神智的邪怪,理解不了月见神的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