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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水底游了许久(10)

程舒怡继续喝了口啤酒,好一会,低声说:“宋磊那时候跟个傻子似的——可我忽然好怀念那个时候的他。”

钟影看她一眼,虽然知道程舒怡一点酒精就容易上头,但还是被她弄得心头酸涩。

油烟机打开,很快,厨房外面的动静被隔绝,耳旁嗡嗡作响。

似乎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经历一段纯粹又美好的时光,无忧无虑、阳光灿烂,像是生而为人的限定礼物。

闻昭给她捡伞的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高中时期。

化学课在另一栋楼的实验室上,课前还是瓢泼大雨,课后忽地晴空万里。于是她很自然地把伞落在了实验室的水池子下边。等放学,风云突变,暴雨如注,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伞,钟影真的是恨不得敲开自己脑子扒拉扒拉。闻昭从身后叫她的时候还是一声“喂”——那阵子他刚转来,和班里同学都不熟,却都叫得出名字。唯独对她,“喂”来“喂”去的。

钟影扭头,一眼就看到闻昭手里握着自己的伞。她赶紧伸手去拿,一边匆忙道谢。谁知——男生握得死紧,钟影一把没拿到,差点一头撞上去。闻昭匆匆看她一眼,嘟囔:“小心点”,然后握着伞就是不撒手。钟影低头瞧着一直拿不过来的伞、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位人高马大的新同学,简直莫名其妙。

好一会,只听闻昭顾左右道:“那个、我没带伞。”

-

西红柿炒出酸酸甜甜的滋味。

钟影看了眼厨房外面,程舒怡已经灌完一罐啤酒,还是那副瘫倒的姿势,一只手正举着手机玩。

过了会,宋磊电话打来,两人就这么吵起来。

“你妈要面子关我什么事?”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别跟我提什么一生只有一次!谁知道呢?!说不定你一次我一次,我一次你一次——”

钟影听得扶额,忍不住笑出声。

外面吵得热火朝天,口袋里手机突然响起来。

匆忙关了火和油烟机,闻琰那张神似闻昭的机灵小脸就凑满了整个屏幕。

“妈妈,云敏阿姨问你吃晚饭了吗?”

小姑娘笑嘻嘻的。

钟影看了眼时间,知道她在糊弄,语气严肃:“还不睡觉。”

话音未落,下秒,闻琰脑袋一缩,就躲到秦云敏身后去了。

钟影:“……”

秦云敏接过手机,开口自然而然:“别说她——是我过来要和她玩的。”

钟影无语:“……你们就惯她吧。”

“才忙完?”秦云敏看了眼她周围:“吃什么?”

“随便吃点。”钟影转身去碗柜取碗。

秦云敏朝阳台走去,说起傍晚和裴决的会面,道:“聊了点小时候的事——还有闻昭……对了,说是钟振出国了……”

钟影捏紧手里的碗,没说话。

“裴决加你微信了吗?”过了会,秦云敏想起什么,问道。

钟影莫名:“加我?”

秦云敏笑着说:“他今天一早就问我拿你微信——怎么?还没加你?”

视频那头有些沉默,秦云敏了然:“这小子跟以前一样……”

“影影。”

“嗯。”

有些话就在嘴边,张口,秦云敏却迟疑起来。

其实说实话,和之前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相比,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对钟影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状态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裴决会带来什么,尤其他身上还有那么多和宁江有关的记忆。

“怎么了?”见表姐一直瞧着她不吭声,钟影好笑着问。

视频将秦云敏眼底的担忧放大,半晌,才轻声道:“看得出来,他一直很喜欢你。”

放下手里的碗,扭头,厨房狭窄的窗外什么都看不见。

一点带着潮湿雨气的冷风从窗口窜进来,歇了太久的火,西红柿酸甜的味道都变了。

“我知道。”

许久,钟影说。

宋磊来接程舒怡的时候,程舒怡已经有点晕了。

她酒量奇浅,一罐啤酒就能说胡话的程度。

宋磊好像也刚应酬完,一身的酒气。车子叫了代驾在小区外面等。

钟影皱眉,一边扶着程舒怡,一边问他:“婚礼哪里办还没定吗?”

宋磊长得文质彬彬,一副细黑框眼镜,瞧著书生气。毕业后,他在南州最大的报社南州新报工作,这阵子已经升到主编的位置,应酬也一下增多。

“你知道她什么脾气吧?”

都是相熟多年的大学同学,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本来是能顺顺利利定下的——她非要跟我妈顶——我说随便糊弄下就行了,嘴上应了到时候再说嘛——她偏不——这件事上就跟魔怔了似的,非要较真!气得老人家也较真——”

钟影听他说前半句就明白了,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说。

宋磊首先态度不明确,到头来还怪程舒怡较真。

“回去吧。”快到门口,宋磊拦腰一把抱起程舒怡,对钟影说:“怎么没看到琰琰?腿没事吧?”

钟影:“没事。去她奶奶那了。”

“行。我们走了。”

钟影摆摆手,有些担忧地目送他俩。

夜里风大,树梢隔一阵就淅淅沥沥。

和昨天一样,傍晚的暴雨到这个时候还捎带一点尾巴,落人身上就是一个激灵。

慢慢往回走,也许是几滴冷雨忽然拂上手背,冷不丁的,钟影想起几小时前回来时,余光里一闪而过的熟悉。

脚步微顿。

她站在原地,脑海冒出秦云敏视频里和她说的那些话。

春寒料峭的深夜,站久了,委实有些冻人。

鬼使神差地,钟影突然转身,朝着马路对面大步走去。

停着的车不算多。

黑色的就一辆。还开着窗。

钟影站在驾驶座车窗前,看着靠着椅背睡着的裴决,一时间,莫名好气又好笑。

被人盯着很容易醒。

裴决睁开眼看到眼底带笑、神情又有点古怪的钟影,还以为自己做梦了。

不过他确实做梦了。

他梦到小时候钟影走丢——这两天他总梦到这个。

他慢慢坐直,视线往前,停顿几秒,又转头,望着车窗外不说话只盯他的钟影,神色如常:“我睡着了……”

只是他刚睡醒,语气莫名无辜。

钟影没说话。

她发现裴决慌乱的时候会下意识说废话。但他睡得不是很好,头发有些乱。钟影的视线从他的头发落到他整洁分明的衬衣袖口,注意到他的手微微握紧。

“我……”钟影不吭声,裴决就会紧张——虽然没人看得出来。从小到大,他也就这个时候最紧张。

“今天和云姐吃饭——”

说着,裴决移开视线往钟影身后瞧,很快又移到钟影身上,于是,说了一半的话急转成:“你冷不冷?”

“裴决。”忽然,钟影叫他。

裴决抬头。

“我们谈谈。”她说。

有那么一会,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长到他们能回望彼此的人生,从小到大、一分一秒、都清晰得有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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