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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83)

“做啊,就等着你回来呢。”若殷背身过去,才想走回灶间,一只手被段恪拖住,段恪的手又大又温暖,握着很是惬意。

“小若的掌心都生薄茧,跟着我却要吃这样的苦头。”段恪轻轻叹一口气,将若殷的手凑到嘴边,温热的嘴唇按在上面。

若殷依旧是笑着看他:“这手上的茧子明明是那时候练射箭留下的,如今,劈柴生火,修修补补都被你一个人抢着做完了,我不过是洗几件衣裳,做两顿饭,哪里就辛苦了。”

她终于还是选择回到江南。

那时候,段恪问她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不过是两个人,在哪里歇了脚,便在哪里安了家。

她看着当时暮色沉沉,手指缓缓指向南方。

正南方。

段恪应和道:“江南好,如今皇都都建在江南了,天子脚下,我们惬得安居乐业。”

话是说得轻巧,两人在最近的村子雇了人将伤马抬回去,找兽医来看,说是不过一时崴了脚并无大碍,草药敷上,他们跟着休息了几日,待马匹将伤口养得差不多,便就地卖了二十两银子。

虽然是贱卖了,换回的倒是足够的盘缠,然后,一路再往南。

在这个小小的村子留下来。

若殷还记得落脚的那日,村子里的少女正从湖边回来,手中捧着新鲜的菱角,边剥边吃,见了外人也不怕生,将菱角递过来给他们,段恪想要付钱,那几个少女早已咯咯笑着跑开,吴侬软语说道:“老天爷种的东西,不收钱的。”

段恪似乎不太明白她们的话,正等着听她解释。

“江南的湖里天然会有菱角荷花,很多都是野生的,不需要人去照顾,所以大家都习惯说是老天爷种的东西。”若殷找一块干净的石条坐下来,将碧绿色的菱角放进口中,用牙齿轻轻一磕,菱角壳分两瓣,露出里面半透明的菱肉来,她分一半给段恪,另一半含在口中慢慢咀嚼,菱角特有的清香在牙齿的动作下,在整个口中弥漫开来,真是久违的味道。

久到差不多一位自己快要遗忘了。

疾风也闻到香气,凑过来闻她的手,她便又剥了一个,喂给它,段恪也不催她赶路,掸一掸衣摆在她身边坐下来,两个人没有多说只字半语,不过是将一堆菱角吃成了空壳。

“这是我小时候最不喜欢吃的东西,总觉得每到这个季节,菱角就多得不行,几乎每道菜里都要放,肚子饿时,大人塞过来的还是菱角,没想到。”若殷的手指没意识地在空壳中拨弄,“没想到今天吃的,居然好吃得想哭。”

段恪捧起她的脸来,若殷眼角处湿润的,好像随时会有液体流淌下来,他笑起来:“小若喜欢这里,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若殷定定地看他,随后猛地抱住他的腰身,将整张脸埋进他的怀中:“大哥,我,我……”那么精细的一个人,哽咽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段恪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不用说,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很多东西既然已经追不回来,日子还是要继续地过下去。

两个人在村口看完夕阳,走进村子,直接找人带到村长面前,若殷编了个故事,再加上她原先改变不了的南方口音,和明显的南方女子的雪白皮肤,村长看着倒是信了大半,摸着胡子问:“那你们俩个是?”

“我们已经定了亲,不过前些年北方兵荒马乱,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现下金人大败,圣上回都,正是大好时机,若是村长能让我们留下,我们也好了却父母的遗命,回到故乡喜结连理,生儿育女。”段恪将十两银子放下,“不知这些可够在村里买间平房。”

村长考虑片刻,点点头,站起身,将他们带到村尾的空房:“也不瞒你们说,这间屋子原来的主人都死了,房子空了两年,也是村子里没有其他的空处,刚才这位小哥也说了,兵荒马乱,能活下来的,已经很不易,我们在南方的宋人原是比北方的占了地利,你们要是愿意留下,即可入住,我自然还会安排人手过来帮你们打扫。”

两人对视一眼,若殷浅笑着回头问道:“疾风可喜欢这里?”

村长跟着她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匹大黑马,奇道:“姑娘是在和这牲畜说话?”

那边,疾风在原地轻刨两下马蹄,鼻中喷出两口气,倒象是在点头。

“真是奇了,姑娘与它说话,它居然还会应对,真是奇了。”村长大乐,“那以后你们便是这长乐村的住民,待上面户籍官的历年文书下来,自然给你们添上。”

长乐,长乐。

但愿真的能在此安度一生。

98:山沟

不多时,兔肉清理干净,剁成小块小块,放进大锅煮透,若殷趁着水滚撇去血沫子,又抓起预备着的香料盐巴撒了两把进去,不多时,鲜香的味道已经弥漫开来,这才又将发好的面团稍作整理,说是要改做荷花饼。

段恪由得她去做,只拉了长凳过来,坐在一角,若殷取出圆头的剪子来,段恪一味地笑:“怎么做饼还要用这个,别是看我抱着手不做事儿,拿这个捅我两下。”

若殷笑着去推他的肩膀:“真是没半点正经,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打趣。”

“以前是办正经事,现今是居家过日子,再不打打趣,你岂非要嫌弃相公苦闷。”段恪瞄她一眼,再寻常不过的淡蓝色布衫布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不施粉黛的面孔依旧温婉好看,虽然说江南女子俏丽,看这村头到村末都找不出比她更标致的女子,

“怎么院子里又没看到疾风?”

“疾风去村口和那匹小母马玩去了,疯得很,不到天黑才不会回来。”面团在她手指间先搓开成条,拽成小段,压制小圆饼状。

段恪还没看清楚她怎么动的剪子,一朵小小的荷花已经下了水,漂浮在热气腾腾的表面,然后是两朵,三朵,他忍不住站起身,凑近过去看:“我以前怎么没见你做过这个。”

“很小的时候学过,太久没做,手都生了,以前可以剪出七重瓣的,今儿个不过是剪了五瓣,不过吃口上应该差不多。”若殷取了青瓷碗来,将煮透的荷花并盛出,清莹莹的碗底,衬得愈发洁白,又另外用小锅装出兔肉,笑道,“相公,可以吃饭了。”

段恪夹了块兔肉放进口中一嚼,丰盈的肉汁溅出来,浓香满口,连声赞道:“小若的手艺真是不凡,不如我们开一家饭铺。”想一想又及,“还是算了,如此美味,我一人吃独食才为真享受。”挑出肥嫩的兔腿肉,放在若殷面前的碟子中,用汤匙舀起荷花饼,“做得这么好看,都舍不得吃了。”

“你要喜欢,下次我还做,也不费事。”若殷吃两块兔肉,一小碗汤饼已经饱腹。

才刚放下碗,就听到门口一阵嘈杂,然后是女人的哭声,争执声传进来,段恪抬头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