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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76)

若殷就势一接,沉甸甸,却是一包银珠子,和黄豆般大小:“汤怀将军想得好生周到,银两都拆兑开来,用起来也方便。”

段恪翻身上马:“小若,我们上路。”

若殷将柴门用草绳打了个如意双结,双脚在原地恋恋不舍。

“小若,只当此行是游山玩水,过段时间便可回来。”段恪轻声道,“大家都不来送我们,义父更是说,不过是数月之行,何苦大家都哭丧着脸。”

若殷浅浅一笑:“段大哥说的是,牛将军说得更是。”

两人座下俱是良驹,缰绳一拉,呼啸而去。

这一路奔波,越向北走,越是寒冷,若殷索性将所带衣物都穿在身上,连雪裘的斗篷都密密盖着,可总感觉有挡不住的寒气从缝隙里钻进去,撕咬着皮肤,鼻头冻得红红,段恪一眼看去,忍不住笑起来:“你穿得象个山包似的,早知道你这么怕冷,便不带你过来。”

若殷仰面打一个喷嚏,用手揉一揉:“我自小生在江南,哪里晓得是这种鬼天气的地方。”

段恪挑目望一望远处,天色灰暗,隐隐有云层滚动,风,眼见着更大了些:“怕是半个时辰里,要下大雪,我们找地方歇脚。”

若殷睁大眼睛,喜色道:“真的要下雪吗?”

“你看到那边的云吗,灰色,很重的一大片,等飘过这边,就是一场大雪。”段恪指给她看,“小若,不是你想象中漫天飞舞的雪花,这里的大学犹如风暴,弄得不好,是会丧命的,我们加紧赶路,找地方容身。”

像是在和云层赛跑,若殷抽空去看段恪说的那片晕,总觉得甩不开似的,一直紧紧相随,面上一冷,好像有什么东西沾了过来。

果然,段恪叫道:“已经开始下雪了。”

若殷一直以为雪花是雪白雪白的颜色,轻飘飘,软绵绵,眼前飞舞的雪粉,来回冲撞,待雪茬子夹杂在风力,迎面扑来,密密层层的,打在脸上生疼。

段恪示意她将斗篷上的风帽拉低,遮住面孔,幸好眼前已经看到小小的客栈,店前所树立的旗帜已经打卷成一团,看不清上面的字体。

两人避难似的跳下马,跑进客栈中,立刻有店小二上来招呼:“这么大的风雪,两位可观还在赶路?”

“一间上房,随便弄两个小菜送进来,我们先去烤一烤衣服,这雪珠一融怕是要渗进衣裳里面去的。”段恪掸一掸肩膀上的积雪,却将若殷的风帽拉得更低了一些。

“是,是,两位先随我来。”店小二迎领两人上楼,笔直带到最末的一间,“饭菜稍过片刻就送上来,火盆已经送进去,两位先烤烤衣服。”

段恪警觉地将门关起,插上门闩:“小若,坐到火盆边去暖暖身子。”

若殷应道:“好,段大哥,怎么只叫一间房。”

“这地方能开客栈的想必也不是寻常人等,我们还是小心一些,晚上凑合着我睡在地铺,多少有些照应。”段恪将披风解下来抖一抖,水珠滑落到火盆噼里啪啦地响,想一想,又抬头问,“怎么,小若想说别的?”

若殷连忙摇头:“段大哥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怎么会。”她也跟着将斗篷脱下来,幸亏跑得快,衣服没有沾湿,“段大哥,你说这风雪,一日可会停?”

段恪支起窗户,向外看一眼,又和闭起:“这天气,还真说不好,不过我看雪云不算大,这一场应该下不长久的。我们已经在两国交界之地,说话行事必要万分小心才是。”

门口已经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饭菜做好送来了。”

“来了。”段恪将门开得半边,将饭菜收下,摸出银珠子来,给了两颗。

“客官多给了。”银珠子抓在手心并没有要找零的意思。

“多的便给小二哥了。我们兄弟一程赶路,要早些休息,劳烦小二哥不用再来招呼,明日一早雪停后,再来唤我们起身。”

店小二一一应着,欢天喜地地去了。

若殷见送来的不过是几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碟风肉,还有一壶热茶,她从袖管中取出银针每件查验过来。

“你倒是比我还来得小心。”段恪抓过馒头吃起来。

若殷笑道:“还不是段大哥教导得好。”茶水甚是粗劣,喝在口中毛渣渣的,不过一碗下肚,身体倒是很有了些暖意。

“这地方人与混杂,怕是小若以前没有住过。”

若殷想起以前的事情,低头夹一筷子咸菜,填在掰开的馒头里:“几年前也住过这样一间的客栈,后来……”

后来,出了岔子,游蓬为了护她脱身,与对方高手纠缠,消逝没有音讯。

再见面时,物是人非,游蓬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有些东西沉淀下来以后,叫人不敢回首去看去想,只怕午夜梦回时都会心悸。

“小若,想到不好的过往?”段恪见她眉头皱紧,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夹了两片风肉给她,“多吃点才有气力。”

若殷觉得食物在嘴巴里滚过都如同嚼蜡一般,那一年,游蓬问爹爹要了她的生辰八字去看,回来时低声与爹爹说了两句话,爹爹当时就脸色大变同游蓬去了后堂,那时她还年幼不懂是什么,怕是那时候游蓬已经看出她命中注定的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已经成了迷。

她只知道,自己真的离开故乡,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且,怕是此生再也回不去了。

家乡。

家乡的湖水。

家乡的荷花。

家乡的亲人。

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得到。

若殷慢慢将一个大馒头都吞咽下去,又喝多了水,肚子里沉甸甸地发胀,眼角处湿润着,却没有多余的东西调出来。

段恪去讨了热水来给她梳洗,然后将铺盖分一些在地上,和衣草草睡下:“小若,不要去想那些叫人伤心的事,要慢慢学会遗忘。”

若殷在床榻上翻一个身,角度正好能看到段恪的脸,房间里光线黯淡,只有段恪的眼还是明亮如昔。

“我用了三年才不会在睡梦里被满眼的血渍惊醒,如果不去想,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等你再想去回忆时,会发现,那些回忆已经迷蒙起来,不能再叫你心痛。”段恪的眼合起来,柔声道:“要是睡不着就把你喜欢的那首歌儿唱给我来听。”

若殷定定神,果然小声地唱起来:“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兢折团荷遮晚照。”

只有窗外的风雪声相伴。

第90章 前朝状元郎

段恪睡得很浅,天蒙蒙亮的时候,警觉心落下大半,睡意太浓,眼皮重得再也打不开来,他暗暗地想既然天都快亮了,应该不会再有事儿,况且照着这样的天色,外头的雪,应该已经停了。

待他再醒过来时,若殷坐在窗前,她支开了浅浅的一小半,正探头片外面看,黑鸦鸦的发披散在身后,衣服是月白的颜色,滚着藏青色的边,回过头来冲着他笑:“段大哥,你睡相真好,轻轻的,沒有多余的声音,以前……”以前若明玩得倦了,睡着会打鼾,她喜欢用头发末梢去挠他,通常,若明会象赶虫子一样拍她的手,手劲不会很大,然后翻一个身,继续睡,“以前,我有个哥哥,打呼的声音象敲鼓,我可不爱听,后来,他不在了,我想听也再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