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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71)

“正在整理抄录一些东西,写了两个多时辰,腰酸背痛出来走走,松松筋骨,正在想明明是无风的好天气,怎么感觉到好似有什么扑过来,原来是你们一人一马好兴致,来我这里坐坐?”

若殷顺势下马:“可有好东西招待贵客。”

段恪侧过头来想:“仔细找一找怕还是有些的,不过怕是入不得殷大姑娘的法眼。”

若殷佯装瞪他:“那还不快去找。”

“是,小的遵命。”

一待段恪背转过身,若殷下力对着疾风狠狠地踢了两脚:“坏疾风,让你多事。”嘴里说的凶,下脚是轻飘飘的,疾风是自己的宝贝,踢坏了,最心疼的人还是自己。

疾风果然不避不躲地,反而对着她又靠一些过来。

“你很得意是不是,我让你带我跑得远远的,你倒好,索性把我往段大哥这里一送,仔细我不要你了。”若殷总觉得疾风此时的表情可谓用得意两字来形容,强调地再补充道,“真的不要你了。”

“小若,又和疾风说话呢,我看它被你调教地都快成精了。”段恪左右手都端着东西,“还真被我找到好东西了。”

若殷连忙笑着应:“就来了,段大哥。”走前一步,袖子紧抽,低头去看,疾风叼着她的袖角不放,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她,她拽一拽,疾风被牵动跟着移动半步,依旧不肯松口。

“小若,悄悄话,回去再慢慢和疾风说。”

若殷明白过来,摸一摸疾风的头:“好了,吓你的,不会不要你,疾风答应过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我怎么会舍得呢。”

疾风听了她的保证,才慢慢将牙齿松开,依旧紧贴在她身边,一同走到段恪身边。

一碟子花生,一碟子醉鸡。

“家中无酒,只能以茶代酒。”段恪笑着替她将杯子斟满。

若殷轻轻喝一口,虽是粗茶也很清口,段恪夹了一块醉鸡放在匙中递给她,“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若殷半信半疑地放进嘴里:“真的是殷大哥自己做的,很香,肉质也紧。”

“那是在后山打的山雉,用花雕酒腌渍,原来做好也是给你送过去的。”段恪扔了几颗花生给疾风,“喜欢吃便多吃点,下次打倒再给你做。”

“段大哥,你在岳府住得好好的,何必要搬出来,你义父不还住在那里。”

“那小若又为何要搬出来。”

“我是一个过客,不便多日叨扰。”

“我又何尝不是。七岁的时候被义父收养,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义父追随岳大将军保家卫国,将我留在岳府,与小岳同吃同住,一起习武念书,他有的我都有。”段恪将面前的茶杯转过半圈,“可我明白,我总是要离开,正如你所言,我们能做的是一个过客,那里并非你我的家。”

“家。”若殷淡淡地应道,家,她已经没有家了。

“小若。”段恪探过手,握住她的肩膀,是不是这一晚的月色太过美丽,让人的话语都变得魅惑而动听,“小若,我可不可以给你一个家,同样你也给我一个家。”

“段大哥。”若殷象是想躲开,一时又能躲得到哪里去,一片茫茫月色中,不过是两人一马的影子,被长长地拉在地上。

“小若,你喜欢的人是小岳吧,一直都是他。”段恪直视着她,不给她再一次躲避的理由,“你看他的颜色,同他说话的态度,你会和他发脾气,和他赌气,对我却一直温和有礼,款款笑意,起初,我还以为,你们象两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后来慢慢地,我知道,那是因为你喜欢他。”

“我,我……”若殷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段恪温柔地笑着:“我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你们同时放开手,你与我一同去了韩世忠元帅那里,回来以后,小岳便定了亲,而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娶了别的女子,仍然不声不响,他在婚宴中喝得不省人事,最后是被抬着进的洞房,小若,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若殷不是我本来的名字。”瞒不下去了,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若殷咬着下唇,狠狠心,决定一口气从头说起。

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洞庭湖水寨,杨幺的幼女,自小被众星拱月般细心养大,她以为及笄之年,读过万卷书,会跟随似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先生去得很远很远的地方,行得万里路,又或是象子弦那般找一个英俊能干疼她爱她的人,相守一生。

幸福的东西只要一个刹那便能尽数摧毁。

刹那。

上天收回所有曾经给予她的一切,从那一刻起,她一无所有。

段恪静静地听她诉说。

原来。

原来真相比任何的想象更加残忍。

“岳大将军曾经告诉我,对朝廷的塘报中写道,杨若殷已经在押解回朝的途中暴毙身亡,就地掩埋,世间再没有我这个人,然而,然而我是活生生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挖掘出真实的身份。”

朝野中的事情,或多或少她也听得过一些。

当今天子眼中的岳飞,早已经是功高盖主的众矢之的,如若不然,怎么会在大师告捷的上下,允许首席功臣告老回乡。

可笑,岳大将军不过刚过而立之年。

告老从何说起。

那阙满江红,已经被收紧重重深柜,再多的情绪已经关闭起来。

她,选择了退却。

小心翼翼,不愿再重蹈覆辙。

第八十四章 段大哥,我喜欢你

退一步海阔天空。

在战场上,看过太多的生生死死以后,若殷觉得自己的那些小小的想法愈发变得卑微起来,天大地大,她不过是一个孤身的女子,在一块叫做汤阴的地界驻足停留,看一看身边的风景。

“小若,我不晓得你曾经吃过这许多的苦。”段恪拨弄一下她的鬓发,夜色中,驰马飞奔而来,乌发有一绺散了下来,鬓角处毛毛的,衬映着芙蓉花般的脸庞,盈盈眉眼,令人忍不住想去疼惜。

原来,这便是谜底。

一直呼之欲出,让人好生揣摩。

眼底化不开的愁云,不自觉,却叫偷偷相望的人益发心焦。

不说出来,是因为还不够信任,那囫囵着全部像倒豆子一般倾吐呢。

“段大哥,我。”欲言又止的人儿。

“以后,我会更多地照顾你。”将那些失却的补偿给你,年少不得的亲情,别人还在母亲怀里寻暖时,你与我,都早早地孤身上路了,段恪摇摇头,“这些沉得化不开的东西,堵在你心里,这么久,是不是很难受,其实,你早些告诉我的话。”

早些告诉的话,他又能做什么,在岳云坦然放手的时候,给其一条铁索,将两人绑在一起,他,应该做不到,很多能分享的物品,不包括彼此的感情。

段恪,亦是凡人一个。

“请不要告诉小岳。”若殷低声道。

岳云的性子,还是知道地少些才好。

“当然不会,以后若你觉得能够自己告诉他的时候,你再说也不妨。”段恪笑着站起身,“我想起来,后院的树下应该还埋着半坛子好酒,我去拿来,共饮一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