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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7)

这人的手已经冷成这样,不晓得心里面是不是已经冻结地生硬生硬的。

她恨恨把头垂到近于地面,就让我一直这么跪着好了,我没有做错,没有做错。

游蓬显然不会让她如愿,手中暗暗使劲,将她一把托起来,若殷没有立稳,向前扑一下,两人因此靠得近了,若殷慌乱地抬头,在游蓬那双挑起的凤眼眼底看到自己糟糕的样子,在泪水的浸染下,眼眶微微的发红,菱角形状的嘴唇微微张着,活脱脱被大人责骂的孩子。

杨幺已经叹口气,过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若殷的个子长高不少,已经能靠到爹爹的胸口,手上大力地按住她的脑袋,若殷整张面孔被挤压在柔软的缎子上,差不多呼吸困难:“是爹爹不好,吓到若殷了,爹爹明白若殷是舍不得先生。”

是你们撮合着赶走他的,爹爹甚至不许自己再去听先生讲课,听不得先生那好听的嗓音,一点点消息都要通过若明去打听。

“爹爹也曾经挽留过他,不过,颜先生说打听到自己兄长的消息,要去寻找,人家家人失散多年,难道我们寨子还强留人家不许去找吗,爹爹还特意说了,假使能寻得兄长,可一同回寨子,我们自是欢迎的。“杨幺这才一股脑将原委倒出。”

“天王还送于颜先生丰厚的盘缠,丝毫没有亏待。”游蓬在旁边补了一句。

“爹爹。”若殷的嗓子很小很小,像是在询问杨幺,更像是在回答自己,“先生,他,还会回来吗,我还能见到他。”

“会,怎么不回来呢,待颜先生回来,若殷都长成大姑娘了。若殷不必伤心,今后,我让游蓬教你,他的学识阅历并不在颜先生之下,若殷可愿意。”杨幺发觉若殷被自己按着头,不得动弹,小脸都涨红,连忙放松几寸。

人家不愿意,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若殷一直不喜欢游蓬这个人,即使每次有他的场合,他或多或少都是帮衬着自己说话,但是,好感这种事情,往往是在面第一面的时候就形成的,以后再要转换便有一定的难度。

“游蓬可是上知天文下识地理的能人之士,爹爹还不舍得放手给你呢。“杨幺瞅瞅若殷,又看一看游蓬,“如此贤才,别人想破头都请不得来。”

“天王太过夸奖了。”若殷突然发现,游蓬的那种笑容好似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一般,无论别人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能保持住不变,看起来亲和俊朗,看多了,实则觉得有点假惺惺。

若明站在旁边一直再没有出声,此时见杨幺心情大好,忍不住插嘴进来问:“那爹爹何时出兵,大家操练数年,都摩拳擦掌等着一展身手。”

“出什么兵?”杨幺仿佛若明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难道爹爹不想要这整个的天下吗?”若明趁势问下去,显然已经有人在后面教好该怎么开口,“爹爹雄才伟略,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才是。”

8:坦诚

若明说完这些,得意洋洋地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很漂亮,接下来爹爹的回答必然是一番褒奖后再将更为重要的事务交付与他,一边是自己的父亲,另一边是自己未来的丈人,最后的得益者如同钟叔叔所言,只会是他一个人。

整个寨子,乃至……

杨幺迟迟没有回答若明的话,微微侧过头去,好似在考虑该如何与独子来谈这个问题,良久,才按一按太阳穴,疲态略现:“游蓬,还是你与若明解释一下,我有点累了。”

若殷目送爹爹独自行远,那个依然高大的背影却让她觉得爹爹好像已经老了,在自己的不知不觉中,见另两个都不再支声,好性子地问道:“请问,需要我回避吗。”

“妹妹你回避什么,外人都可以知道的,难不成爹爹的亲生女儿反而不能知道。”若明敌意明朗,直逼游蓬。

游蓬倒是丝毫不介意,抽了条纯白的丝帕递给若殷:“擦一擦会比较好。”目光还留在若殷若玉的双颊,泪痕犹在,益发显得楚楚。

“不必你对我妹妹献殷勤。”若明被他的无视态度激起肝火来。

“哥哥。”若殷拉他的袖子,人家说一句不相干的他都能跳起来,还怎么和游蓬斗智斗勇,双方实力悬殊实在过大,手指绕过那条丝帕,不晓得是何特殊的料子,比一般的软缎更轻更软,捏在手里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这是冰蚕丝织就的,一年四季都这么凉,朝贡入宫后,很多妃子喜欢用它来做夏季贴身的衣物来穿。”

若殷双指拎着那帕子,此时放在脸上实在是不合时宜,听他这么一说,脸莫名其妙地红了,想来这帕子也是他的贴身之物了。

“我来寨子是因为当年天王与家师颇有渊源,在大事未成前,书信送到三岽宫,请师傅下山助他一臂之力。”

若明似未曾意料游蓬预备从头说起,四下一看:“既然说来话长,不如去前面的凉亭中,坐下来,你慢慢说,我们听。”

“也好,想来小姐站久了,腿乏疲顿可就是我的罪过。”他离若殷极近,轻声说话时,暖暖的热气吹在她的耳朵上,若殷僵一下并没有立时闪躲开,与其过于明显地回避,不如把自己就当一个孩子好了。

孩子,不对人设防,别人自然也不会对孩子设防。

当即,仰起脸来嫣然一笑,嘴角下那个不显眼的梨涡扑闪一下,又隐回雪白的皮肤下面,仿若不过是顽皮地出来显一下眼的。

这一下换到游蓬发呆,很克制地把自己的头转过另一个角度,离她那个笑容远一些,即使是一个孩子的笑容,多多少少透出些妖异的颜色,若殷不过十二岁,倘若自己在寨子中继续待下去,至多再过三年,一定要与她说,千万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再露出这种不设防的笑容,又遐想不晓得三年后的若殷又会长成怎样的倾城姿容。

直到三人自动自觉在凉亭中分别坐下,游蓬显然还没有回过神。

“方才说到哪里?”若明食指曲起在石台上轻轻扣了两下。

“天王的书信送到三岽宫时,家师正要云游,家师云,本来好友相托应该亲来,但此次云游是他少年时便许下的修炼之途,日子时辰都是算好的,偏差一些都不可,才派了我前来,叮嘱说一定要为天王排忧解难,助其成就大事业。”

“那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天王大事一成,我即会离开。”

“哦,那你倒舍得?”若明半信半疑地问。

游蓬目光及远,嘴边含一丝笑:“修行之人,凡尘俗世的荣华怎会放在眼中,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使有人将这大宋的江山拱手让于家师,家师也不会接收,我们眼中的方圆天地与你们自然不同。”

“可你并不是道士打扮。”若殷很小的时候见过真正的道士打扮,头发抓成揪揪,身着道袍,手持拂尘,游蓬穿的衣饰与之大不同。

“我是俗家弟子,家师说我天分够高,悟性也好,但却斩不断世俗缘分,所以只收了在身边。”游蓬每每谈及三岽上人时,神色很是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