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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51)

梁夫人上好手中香烛,再行拜过,过缓缓起身:“劳烦小道长前面带路。”

道童行礼,伸臂指过方向,不紧不慢地行在前面带路:“夫人,这边请。”

一小行人穿过偏殿,长长的石廊,从方形拱门跨过,后院豁然一片开朗,当中是细细的麻石铺道,布鞋走在上面,有微微的刺触感,一时将脚步都放慢下来,一缕箫声破空吟唱而起,两棵古树下,坐着紫衣道长,不时有花瓣飘落下来,不时停留在他的发顶,衣袍上,浅色的花瓣,随风盘旋,象一道道细细的刻印,流连不去。

案前的茶盏中皆有花瓣飘落,暗香萦绕。

若殷怔在原地,听着箫声,象是再迈不开步子,侧眼去看梁夫人,她同样神色安宁,平日里或许是久在军中的关系,夫人的五官艳丽中略略带着肃杀之气,眉毛的颜色也嫌稍浓丽了些,此时眉眼放松下来,眼边,唇角的纹路说不出的温柔善意。

她伸过手来握住若殷没有受伤的那边手,掌心暖暖的,若殷回给她一个笑容。

箫声缓缓拔尖,最后象一只美丽的鸟儿直破云霄再也看不见了,才收了尾音,紫衣道长将案上另一只空着的茶盏注满水,抬眼看着梁夫人:“夫人请用茶。”

梁夫人在侧边的竹椅坐下,捻起茶盏,喝一小口道:“好茶。”

“水好,茶才更好。”道长又倒满一杯,“这位姑娘也请喝一杯茶。”

基殷有点受宠若惊地盯着他看,虽然早知道三岽山人修为甚高,但是亲见其翩翩若仙的风姿,依旧不免吃惊。

“姑娘不必客气,也请坐下喝茶便是。”三岽上人将茶盏落下的花瓣,轻轻吹开,“原来茶盏中的水已经凉了。”

道童躬身行礼后,悄然离去,院子中只留得他们三人。

“听闻道长博古通今,可前算五百年,后推五百年,特意上山来求得一签。”梁夫人喝完手中茶,开门见山道。

“夫人可是为了韩世忠韩元帅前来。”三岽上人浅浅笑道。

“正是。”梁夫人既然已经将名帖送上,也不必再讳言,“看小是为了元帅的后事功名,看在是为了大宋的江山子民,还望道长指点。”

三岽上人手指轻扫带风,将身上的花瓣悉数拍落:“夫人可见这棵老树,即使是天天替它浇水灌溉之人都猜不出每年的哪一日,它会开出第一朵花来,世间万事皆有因有果,既有了因,方能有果,所以夫人不必求,该来的还是一样会来。”

“道长的话,妾身听不明白。”

“该明白时,自然会明白。”

若殷手执茶盏,已经知晓,或许今日来得此处怕是要空手而回,相求的东西,别人不给,哪里还求得到。

“不过贫道倒是有一言想和夫人说。”

“道长请直说。”

“夫人的面相中带着煞气,恐怕不是长寿之相,若今后十年一直向南而行,寻背山面水之地长住方能化解开命中劫数。”

梁夫人顿时笑开道:“多谢道长指点,妾身随大帅与金兵交战多年,大帅平生所想不过是将侵犯大宋的金兵统统驱逐出去,让百姓不再受欺受苦,如果金人不甘退回黄河以北,只怕妾身这一辈子都无法长住江南之地,征战之人不求长寿。”顿一顿又道,“求的不过是身为大宋子民的心安。”

三岽上人半合起眼道:“人各有志,夫人此生舍小家而为大家,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道长,如果道长也闻天下事,应知当今圣上被围困牛头山一事,近日守山的岳大将军既要冲出困围,此事当成不成。”若殷忽地站起来问道,“还请道长直言。”

三岽上人睁开眼,斥道:“痴儿,经历诸般事,你还未曾看透,偏要执念于这打打杀杀不成。”

若殷不禁向后退得一步,惊问道:“莫非道长知晓我的身份来历。”

“我与你父当年也有三面之缘,如何不知你的身份来历,当年他不听我劝,强行施逆天之大不为,落得那般的下场,我以为你逃出生天后必然有所悔悟,不想今日再见得你,依旧强势林立,难道你还想步你父之后尘。”

梁夫人不曾料想三岽上人竟是若殷旧识,当面徐徐道出若殷身世,施逆天之大不为,莫非,莫非这如花的女子是朝廷重犯,漏网之鱼,一时心头诧异,不解,提防统统袭来,可转念细想若殷平日所为,又放心下来,这般的乱世,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已经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三岽上人见她换过几个表情,最后化为释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点点头又对若殷道:“仇非仇,怨非怨,一切皆记在心头,一切皆遗忘于心头。”

若殷清冷道:“如果皆按道长之意,相忘便可为是,那请道长也同金兵去道明此间为道,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否则还谈什么得道高人,大胜修为。”

三岽上人被她几句反驳堵住口,不怒反笑道:“这么一说,倒是姑娘有理了,既然你开口问了,我便告诉你,半事可成,莫惜莫唏。同样今日你得来此处,也算是因果中的一道,去做一个尘世的了断,清风可在?”

远处有道童小步子跑过来:“清风在,尊长有何事。”

“带这位姑娘去北苑。”三岽上人吩咐道,又转向梁夫人,“借她一用,夫人不会介意吧。”

梁夫人重新坐回竹椅中:“还有其他事情想向道长请教,小若,我便在此处等你。”

64:沥月

若殷隐约猜得三岽上人指引她要去见的人,心头擂得象小鼓不停,只能故作镇静地跟随在道童身后,清风熟练地走在前面,如果不是出家人,他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材小小的,过长的道袍一直拖到小腿下面,脚步中还有少年特有的跳跃感,即便是出家人,有些特质还是很难改掉。

“此处便是北苑,尊长说只让施主一人进去。”清风将隐在碧色爬山虎中的小门推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入目一片幽绿颜色。

若殷回礼:“有劳小道长了。”抬腿跨入。

这里似乎比前处显得更为幽静,三岽上人尚品茶鸣箫,北苑却象一个寂静的孤岛,排斥着所有想接近它的人,若殷拂开厚厚的紫藤花,从一排齐整的葡萄架子下面穿过,衣衫走动时,带起轻轻的风,惊起一只正捧花吸食的蝶子。

扑啦啦,湖蓝尾翼的雀鸟低空飞掠而过,急速拍动翅膀,居然控制住自己身的飞行,停格在若殷的面前,若殷将手臂扬起,雀鸟自然停留在她的手背,黑色的尖喙低下来啄一啄她的皮肤,很小力,并不感到疼,反而有一丝丝的痒,若殷小声问它:“你是来带路的吗?”

雀鸟离开她的手掌,向前飞去,一直飞,一直飞。

最后停留在那人的肩膀处,讨好地将尾翼打开成扇形,花哨地跳了两跳。

若殷觉得有什么东西象要从眼眶里掉落下来,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她以为自己要哭,不想掉出来的不过是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