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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35)

若殷笑着不说话,岳云倒是急起来:“你对我们两个也该一视同仁才是。”

“那我以后叫你小岳哥。”若殷盘算已经打定,在军营中留下,留在岳飞眼皮子底下,总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即是最安全的地方,总有她等候到机会的那一天,总有的。

“小岳哥,小岳哥。”岳云重复了两次,眉开眼笑道,“好,好,听着不生分就好。”

“小若是否安排与我们住同一营帐?”段恪问。

岳云抓过前面带路的小兵:“我们三个住一个帐中?”

“小岳将军两位自然是住同一帐子,还有这另一位小兄弟,也可以安排到大帐中歇息。”

“大帐不好,大帐不好,有没有单独的帐子。”

“这可为难小的了,营中只有岳大将军是独自住在大帐中的。”

段恪低声道:“我们同住即可,总比住在大帐中要好些。”

若殷应和:“是,是,既然来到军营中,不必这么多讲究,有个干净的铺子能睡觉就行。”

岳云见他们两个都不甚在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帐内明显已经收拾过,还算干净,岳云瞅一眼若殷:“这里有打好的热水,要不你先擦擦脸,我和小段出去吹吹风。”

若殷明白他的好意:“那多谢小岳哥。”

岳云一把拉了段恪出来,烛火将若殷的影子打在帐子上,只瞧得她在那里梳洗,动作十分好看,再一会,若殷过去将灯烛拨弄地小一点,影子慢慢淡下去:“小段,你说她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来。”

“你说的是谁?”

岳云笑着去捶他的肩膀:“你莫要在我面前装傻,我们同处十多年,谁还不知道谁。”

段恪也跟着笑起来,说话声音刻意很小:“你说她为什么要来?”

“如果真像她说的是想来军营中效力,这借口听起来有点别扭。”

“可你不也装着相信了。”

“因为我想至少她不是金人的奸细,哪怕她来这里是有着她自己的理由,她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好逼问她。”

“假使要逼问,我们也不会带她来了。”段恪道,“我总觉得她方才在军营中略有失态,莫非?”

“你别傻了,一般人见到爹爹哪个激动地恨不能五体投地,民间对爹爹的褒奖之词传遍乡野,大宋子民皆听过爹爹的威名,她双腿没打哆嗦,我看已经很好了。”岳云收敛起笑容,“牛叔叔说她的射箭手法异于常人,如果真要追根问底不知从此下手。”

“两位,我已经梳洗好了。”若殷朗声道。

段恪与岳云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下去,进得帐中,见若殷已经挑选最靠边的床铺睡下,毛毯裹得紧紧。

44 梦境

帐中烛火均已熄灭,淡淡的烟火气息,若殷几天未沾枕头,一旦躺倒,全身发重酸软,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再没有,合闭双眼,很快已经入眠,耳边还能听到另两人的呼吸声,眼前的景色已经变化开来。

清波荡漾,碧水缓缓流淌,应该是黄昏时分,远远看着有人在收网,有人在返船。

那是家乡的景,家乡的水。

竹蒿在湖面点开圈圈涟漪,层层推开,小船正缓缓向前驶动。

身子微微一荡,若殷抬头,看到子弦温婉的面容,盈盈笑脸,手执竹蒿:“小殷,你醒了,一觉睡得很熟,我都没有舍得叫你,梦里见到什么,一脸的好笑容。”

若殷明晰地清楚这不过是一场梦境,子弦是记忆中留存的样子,不过才十多岁,梳两条水滑的发辫,穿天蓝的云纱衣,飘飘然,身边有风,吹得人迷迷糊糊的,她侧过头去看船身,子弦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腰肢纤细,弯身时,身段一流:“子弦,子弦。”她小心翼翼地唤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梦里人会碎掉一样。

“小殷,你怎么了?人呆呆的。”子弦笑着问,凑过来问,

“子弦你有影子。”

她回头看看:“是呵,每个人都有影子的。”

“那我的影子呢。”若殷轻轻地问自己,她的身后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俯身去看河中的倒影时,只有子弦摇船的身影。

孤零零的一个人。

子弦手中的竹蒿一松,扑通掉进河里,她望着若殷缓缓道:“小殷,你要记得来找我,知道吗?找到我,你便也有影子了。”

“我要去哪里找你?”若殷着急地问。

“小殷,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子弦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吧。”嘴里这样问着,又害怕子弦会说出已经不在人世的话来。

子弦柔柔地笑:“小殷,我相信你总能找到我的,我们自小是好姐妹,对不对。”

若殷鼓起勇气再问:“子弦,你还活着是不是,你还好好地活着是不是。”

子弦微微点头,眼角流出两道泪痕,血红血红的颜色,映衬着雪白的皮肤,说不出的诡异,咧开嘴笑:“小殷,我等你,我会一直一直地等你的。”

若殷大喊一声,抱被坐起,双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灰白色的帐营,还有段恪焦急的脸色,讷讷道:“我可是做梦了?”

段恪在她的榻前蹲下身来:“你好像做了噩梦,一直不停在叫。”

“叫什么?”

“子弦,子弦,不要,不要。”段恪的手轻轻搭在她大毛毯上,“小若,你哭了。”

若殷别过脸去,赶紧用衣袖抹一抹面孔,强笑道:“我有这坏毛病,做了噩梦仍不住就会哭,好没出息的。”

段恪直截了当地问:“子弦是谁?”

“子弦,她是我的姐姐,我们走散了。”若殷想一想梦里的情形,或许老天垂怜,子弦真的没有死,子弦还在人世间的某个角落,等着自己去寻她。

“那么,小若,你的家人呢?”

若殷目光慢慢向下滑落,停顿在他的手背,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听得自己的声音在说:“娘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家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不在了,如果能寻得子弦,她只怕是我唯一的亲人。”

声音很小,在清晨听起来特别地脆弱。

段恪没有回话。

“小岳哥去了哪里?”

“大将军升帐点兵,他急急地赶过去领命。”段恪站起身来,“小若,我会帮你找到你的姐姐,不过……”他急急一缓再道,“你在这世上不是孤苦一人,我和小岳会得照顾你。”说完这句,他俊脸飞红,想转过身去,“你穿衣起来,大将军或许要派我们出去。”

若殷的手,怯怯地伸出来,扯住他的衣角,段恪愣了一下,向前跨了小半步,若殷没有放手:“段大哥,其实,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不能报仇,她曾经对死去的爹爹和若明发过誓言,又害怕自己真的能报仇,那时候,又如何面对岳云与段恪。

段恪怜惜地看她,若殷半抬着头,小小的面孔上犹有泪痕,睫毛湿漉漉的,他轻轻的叹口气,讲她温热的身体揽过来,拥在胸口:“小若,我不晓得你在害怕什么,又好像明白你在害怕什么,待得哪一日,你愿意告诉我了,便告诉我,我一直等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