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棹歌(15)

若殷明白他说的句句皆是实情,但现时家破人亡,兄长在自己面前惨死,爹爹也……怎么偏生就他们两人还是好端端的。

“你要嫌弃我拖累你,尽可自己逃走,既然无人识得,你回三岽上人处也可,浪迹天涯也可,无拘无束,何苦在这里陪着我担惊受怕。”若殷冷冷一笑,丝毫不领其情。

游蓬探出掌来握住她的肩膀,咬着牙道:“杨若殷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何谓真,何谓假。”用手指扫一扫,推开他的手,不喜欢他手心的温度,一点也不喜欢,“你出去。”

“你!”

“我要换衣服。”若殷说得理直气壮,将那碎花的衫子抖落开来,斜着眼角看他,“怎么还不走。”

游蓬掌控不住脸色,俊面一红,直退出去:“我给你弄点吃的,你一日未曾进食。”

门,轻轻地合上。

若殷勉强将那层粘在皮肤上的衣衫剥落下来,果然入游蓬所言,汗水还罢了,浓烈的血腥气直直地窜进鼻子,闻得令人不适,也略略佩服他怎么掩饰过去,这会儿也不见半个人来查问,待将新衣换上,把衣带系好,气力不及已是喘个不停。

拥着被子,游蓬没有这么快回来,若殷怔怔的,才一天光景,她已经落到这步田地,无家可归如同一只小小的丧家犬,偏生这身体抗不住,关键时候还病起来,头晕眼花,莫说是城门巡查得苛刻,即便此时城门大开,她那两条发软的腿都不能把这个身子带出去。

游蓬,游蓬是怎么把她从十万大军眼皮下偷渡而出的。

他,也很辛苦吧。

可是若明呢,爹爹呢,为什么不一起逃出来,为什么不能。

“换好了吗?”游蓬贴着门轻声问。

若殷赶忙将眼泪擦一擦:“好了,你进来吧。”哭泣,多半是因为有那个看着你哭会心疼的人,如今至亲的人都已经不在,哭,又有合用。

游蓬端着食盆,后面还跟着个小二,捧一黄铜脸盆,里面热气腾腾盛着清水:“客官,热水放在架子上,若再有需要可唤小的来唤。”向着里面张望一眼,若殷连忙将脸别开些去,“客官娘子,要不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也好,明日,劳烦小二替我寻一个好的来。”游蓬取出银子放在他手中,“我娘子身体不好,生性又不喜吵杂,劳烦小二哥多加关照。”

“是,是,客官尽管放心,我们这家客栈是县城老爷的大舅子的营生,再安生不过的。”小二眉开眼笑地将银子收进袖底,“只要不是官兵令差,绝对没有别人会打扰到客官娘子。”

“怎么城门那边也这许多的官兵?”游蓬顺势问下去。

“听说是有朝廷重犯潜逃至此,附近六个县城全都一线戒严了,这朝廷的大事,我们也只能听得点皮毛,作孽呵作孽。”小二摇头道,“如今这世道,民不聊生的,这要是太平盛世的,谁会去干那造反的买卖,明晓得是要杀头的呀,怨不得,怨不得。”

18:匕首

小二大概觉着自己说的话多了些,陪着笑,贴心地将门关严实。

游蓬又仔细上了门闩,端过来一碗清粥:“若殷,吃点清淡的东西,你整整一天点米未进,身子怎么抗得住。”用木匙拨开表层凝结起的粥皮,舀一点,讨好地送到她嘴边,“以后,我叫你小若,小若,若殷的名字恐怕是不能再用,你也听得小二说了,官兵查得太过严实,只能自己多加小心才是。”

若殷觉得稍微动一动,全身都象散架那般疼痛不已,冷汗从背脊一路爬上来,推开碗沿:“我不想吃,想睡了。”

“吃完再睡,明早起来,还要看大夫的。”

一碗浅浅的清粥矗在两人中间,象一道永远跨不去的坎,若殷想,可能穷其此生,她都迈不开腿,走不到游蓬身边。

“我特意让厨房给你熬的新米粥,很香,吃两口。”游蓬看似温柔,眼神里却有股子挥之不去的执傲,“小若,这里不过是你和我,以后很长一段日子或许都只得你和我,我们必须一路北上,你才能获得安全,那是因为我答应过你爹爹,并且应允了若明的,如果你一定要认定我有私心,好,我承认,这其中还有我的私心。”

若殷静静听他说,游蓬将粥碗先行放下。

“恐怕这上下,所有往北的大路全部都封锁起来,我们幸亏是落脚在这个小镇,不过也有麻烦,万一出点岔子,想再逃跑,对方人多势众,我怕他们会伤着你。”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柄匕首,比寻常的匕首还要短小,不过半尺长,双指宽,套在一个鳞皮的壳子中,“这个交予你手,一方面是给你防身,另外这柄匕首的刀壳是深山中的大蟒之蟒皮所制,在野外,你带着它,寻常虫子八脚不敢近你的身。”

若殷接过来,幸亏匕首是极轻的,不需要什么气力便能抽出,血槽中隐隐蓝光,印在眉间,忍不住脱口道:“好兵器。”

“好是好已,不过你也能看出,此物饮血过多,视为不详,原本我不想给你,可身边再没有比这个好的。”

“不详。”若殷嘴角轻轻一撇,“我已是不详之人,配此不详之物,才好。”

游蓬又在催她喝粥,若殷将匕首收在枕下,在他的注视中,乖乖张开嘴,含下温热的粥,的确很香,大概是搁了少许蜜水,还有些许的甜。

一勺接一勺。

游蓬末了还细心地为她拭一拭嘴角,手背在她的额头一探:“比初时好一些,明日还需大夫来看过,才能放心。”

“你告诉我,那个破寨将领的名讳。”若殷直直盯住他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游蓬自顾端起另一碗饭,匆匆几口扒下肚子。

“李妈妈和我说的,他姓岳。”若殷不死心地想套出他的话。

“李妈妈知道什么,一个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她不过是听旁人胡说。”游蓬全盘推翻掉,“小若,不要去想那个人是谁,这事不该你来想。”

“我再不想还有谁会去想,他们都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我要为父兄报仇。”在被子下面想握紧拳头的力气都被抽离出身体,若殷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无用的女子,她自小自恃天分高,跟着颜谂习字背诗,寨子里谁人不夸,后来,颜谂偷偷教她剑招,她还经常暗鸣得意,嫌弃若明所学粗劣。

可她居然忘记,颜谂只教会她招式,并未有教她心法,看似再厉害的招数,出手时,手中无缚鸡之力又有何谓,况且,即使她天生神力,在千军万马中,匹夫之勇又有何用。

“小若,将过往的种种尽数忘却,别再说要报仇之类的傻话。”游蓬将碗筷收拾起,“这事非你所能及,不过是枉送了你的性命,你的性命是天王与若明千方百计保存下来的,你只需好好珍惜,便是对得起他们。”

“是不是叫我找一个小村落,然后再嫁个男人,便算是对得起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