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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歌(102)

那孩子也不畏生,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看着若殷,若殷侧过头来笑:“你该叫我姑姑的,来叫一声我听。”

孩子扭着衣角,没有吭声。

“眼睛长得真好,活脱和小岳一样。”若殷才说了这一句,就住了口,因为玉珠开始哭泣,无声的,泪珠子象断了线的珠帘,滚落下来,她一时荒了手脚:“妹妹,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心里已经猜到,“可是朝廷有了消息。”

玉珠摇一摇头:“大老爷与相公毫无音讯,只怕是凶多吉少。”

“妹妹说的是哪里话,若是大将军真的出事,朝廷的文书早该下发,如何会毫无音讯呢,或者是圣上要详细问问与金国交战的过程,将他们留下住几日也是有的。”

玉珠脸色苍白,下巴尖尖,抬头去看她“姐姐这些年倒象是丝毫没有变过,那年,我初次见姐姐,姐姐便是如此的容貌,一晃已经这好几年了。”

“是人哪里会不老呢。”若殷摊开一双手,给她看手上的茧子,“看,看,我做过的活一定比你的多,妹妹莫要再担心,我与相公合计过,今日上路,去一次临安,打探一下大将军的消息,没准在半道上,都能与他们汇合了,大将军多年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次又是打了大胜仗,怎么会出事呢,妹妹想太多了。”

“果真?”玉珠喜出望外。

“是,相公正在收拾物件,即时便要上路的。”

玉珠扶着孩子的头,一定坚持要给若殷磕个头,若殷哪里肯依,段恪收拾好包裹从后院过来。连忙将孩子抱起:“我与小岳虽不是亲生兄弟,也是如同手足一般的了。”

玉珠讪讪的,不敢再多说什么。

若殷将孩子挪手还到她怀里,听那孩子小小的嘴唇轻碰,喊了一声:“姑姑。”若殷欢喜地摸摸孩子:“妹妹,你带孩子回去,好好照顾一家,等我们的好消息。”

玉珠象是吃了定心丸一般连连点着头,牵着孩子走了。

段恪看她们走远了,才道:“你劝慰别人倒是拿手,怎么换到自己身上,一夜和着一夜无法入眠,尽往坏处去想。”

“玉珠一个妇道人家,成亲这些年,小岳在家统共待了多少日子,你算算,我们虽然在长乐村自生自足,吃得是粗茶淡饭,但两人好歹能日日相守,其实我比她还要担心害怕,可我当着她的面怎么敢说出口,孩子还那么小。”若殷回过身,扑在段恪肩上,段恪抽手轻轻拍她,她急急喘了几口气,才平息下来,“我去换件衣服,便启程吧。”

一路上,两人马不停蹄,赶路赶得日夜不分,进临安城时,莫说是人了,连那两匹马都快支持不住了,若殷下马牵着,准备进城,幽幽地叹一口气:“要是疾风在,或许还能赶得快一些。”

段恪拉着她的手,两人并肩:“小若,别去想不开心的事情。”

若殷茫茫然地望着他:“可我总忘记不了。”

交了进城的路银,两人随便找了家大些的客栈住下,若殷趁小二进房送热水的当口,装成无意地问:“临安城真是热闹得很。”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你们可真来巧了。”

“这话怎么说?”

“前些日子禁住来往的船只商旅,外地的都不让进出城门,前儿个才解的门禁。”

“那是何道理?”

小二四下一看,压低了嗓子道:“客官有所不知,岳飞将军被秦相同下令监禁大理寺狱中,消息不让外传,听说是等他画押认罪。”

了了几句,宛若晴天霹雳一般,若殷与段恪面面相觑,惨然无色。

122 庙会

还是段恪反应过来,从包袱中抽出狠子塞进小二手中:“你还知晓多少,都告诉我们听听。“

小二拿了银子,眼神直瞅着两人:“你们两位这是?”还有人喜欢听这个的,“我们是外乡来的,听听临安发生的大事儿,回头回去也能在乡里乡亲面前显一显不是。”若殷口中说的轻松,一只手紧抓着被面,才能抑制住全身的发抖。

“这事儿哪里能拿出去乱说,不过客官有心想听听,我多少是知道点儿,银子我也收了,不说对不住两位。”小二将银子收好,清咳一声道,“现如今岳飞将军与其子岳云被监禁大理寺,在临安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听说什么刑法都上过了,岳飞将军拒不招认,可叹一世英雄要吃这等若头。”

“招认,招认什么?”

“客官,你紧张什么,不过是招认苛刻军粮,私下并吞军饷这一类,要是判岳飞将军通敌卖国,别说是他不肯招,老百姓都不肯答应,你说是不,前日有风声放出来,说是已经定罪收押,再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了。”

“那朝中就无一人出来担保岳将军?”

“谁有那个胆子啊,秦桧相爷如今是只手遮天,权势大得不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行话下来还不都得听从他的指令,谁敢说个不字,那明天大理寺里怕又多一个冤鬼。”小二陪着笑脸,“客官,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有什么吩咐不是?”

段属摆一摆手道:“你送点饭菜上来即可,我们旅途劳顿,不用再打扰休息。”

“是,是。”小二退出去前,想一想又道,“客官,我还有个小道消息不知当说不当说。”

若殷瞪起眼来:“快说!”

“小的听闻,原是秦桧相爷的夫人特别恨那岳飞将军,才挑唆了相爷使出这等毒辣的手段至于相爷夫人何时与岳飞将军结下的梁子,小的再不知了。”

两人待他关了门走下楼梯,相互凝望,觉得对方脸色皆是极差,无半分血色,若殷额上更是一层冷汗,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怎么会这样。”

段恪闭目不答。

若殷不禁抬高声音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段恪扑身上前将她的嘴巴一把捂住,低声道:“你以为这等客栈中就没有秦桧的眼线,如果你我再被擒获下到大牢,那只怕——”

那只怕是到时候无人送信回去,岳府上下人口大大小小,一个都保全不住。

若殷觉得身上的床铺怎么抖个不停,定神下来才知道是自己全身打摆子一样,偏偏口唇让段恪捂个结实,她去拉扯他的手,段恪道:“你莫要激动,我才放手。”她连忙点头。

“我们听的不过是一个小二的一百之词,不能全部当真,又不能不信,我想大将军的确是被监禁在大理寺中,不过克扣军饷这类事情,招有关人等一问,即可水落石出,再不行,韩大元帅那里也可对帐,这些罪名落实了也不过是削官罢职,严重不到杀头诛族。”段恪一拳闷叩在床铺中,“最可恨的是当今圣上,怎么会偏信奸臣之语,大将军这些年来为国效忠,尽心尽力,他怎么都看不到呢。”

若殷咬着牙道:“昏君!”早知道是今日的情景,在牛头山时,就不该救他下山,让金兀术困他一辈子才好。

精忠报国,精忠报国换来的是这样的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