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微被安排在小屋子里，点着灯，人影被拉的长长，跟随着她的步子，在墙壁晃动，方英的手脚很快，簇新的衣服裙子都给取来，粉白的衣，水红的裙，裙摆很大，走路生风，在身后留下的仿佛是漩涡，不像是平日她会穿的颜色，桌子上还有小小的梳子，她坐下来将头发展打散重新梳理过，再用水盆里留的清水洗一把脸。
在严格的意义上，清爷是她的上司，虽说铺子一分为三，各有一份，不过米微心里明白的，清爷出的是力大，她也需要这股力量。
所以，在见上司之前，整理一下仪表是很重要的事儿。
别看清爷平日里喜欢歪歪斜斜地躺着，衣服也不是特别讲究，总是松松垮垮的，米微留意到清爷穿的布鞋底，每次都是纤尘不染的，一个人连鞋底都要求这般干净的，是不喜欢看到邋遢的人，不能因为一次失误，将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好印象给破坏了。
“清爷，米姑娘来了，她说是路上耽搁了。”方英恭谦地弓着身道。
“清爷，劳您久等了。”
清爷半躺着，在米微跨进屋子来的时候，眼睛眯一下，脸上原来还留着一丝笑意，下一刻已经坐直起身，面目如寒霜，米微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清爷捞起面前案上的一杯热茶已经摔出来，眼神奇佳，茶盏正好敲在她的胸口，又跌落在地，摔得粉粉碎，温度很高的茶水四溅开来，皮肤被沾染到的位置瞬间被灼烫。
米微呆在那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茶水痕迹留在粉白的衣襟前，渐渐扩散，米微一动都不敢动。
她不知道，哪里惹毛了清爷，只怕自己一动，惹起他更大的火气。
被敲到的地方不是不痛，痛，也要忍着。
原本好看的粉白，被渲染成一种奇怪的茶渍色，再好的清茶，被扔出来时同样是混沌的不明之色。
清爷坐在榻上喘气，喘得很急，仿佛他的身体是一具破旧的拉风箱，而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后面推动扯拉，让他不能停顿下来。
一屋子都是静静的。
喘息渐渐的，渐渐的平缓下来。
清爷眼中的戾气跟随着平缓下来，他皱着眉看米微，像是以前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米微感觉他的目光透过自己，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在看着别人，一个只有他才能看到的人。
“清爷。”方英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敢开口。
米微依然没有出声，嘴唇抿得很紧，几乎拉成一条直线。
“你怎么会在这里。”清爷问道。
“清爷以为我是谁。”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不然不知道他又会扔什么过来。
“你是谁。”清爷眼里有藏不住的迷顿，问别人也是在问自己，“你是谁。”
“米微，米粒的米，轻微的微。”
一个字，一个字，珠落玉盘，清脆好听。
“米姑娘。”清爷恢复了一贯对她的称呼，看着她的眼色滑天下之大稽了迷蒙之意，“我以为你会来得更加早一些，没想到天色都暗了。”
“路上耽搁了。”
“听方英说，你在生死之间打了个转，此话怎么解。”
“在九思街，帮个难产的妇人搭手，折腾了足足两个时辰，孩子呱呱落地，还不是在生死之间转了一圈吗。”
清爷抚掌而笑道：“果然还是那个有趣的米姑娘，出了那样的事儿，还是会得有说有笑，逗人开心。”
74：棺材
米微默默地看着自己在裙摆下露出的鞋尖，衣裙借的是别人的魂，鞋子还是自己的，青灰色的布面，耐脏结实，萧婶一口气替她做了三双，说是让她可以换着穿，鞋底纳了千层，即便是在店里来来回回走数百次还是一样不会挤脚。
“米姑娘平时只穿耐脏的颜色，是为了方便在店里操持才是，是因为帮着接生粘到不干净的东西，才另外换了一身吗。”清爷嘴角慢慢卷起，笑容轻灵，“不知是谁给米姑娘取来的衣裙，这般好看，粉白的衣，水红的裙。”
他没有亲见过程，前后却是猜得一点不差。
米微根本没有去看方英，这会儿一点举动都落在清爷眼中，什么都藏不过。
清爷微微沉吟下，一挥手道：“不用说了，不用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米微也跟着笑起来，抬起头看到方英始终低垂脖子，也没有看过她：“清爷心境通透，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
“米姑娘这般会说话，难怪生意做得这样好。”清爷忍不住赞她。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何况听起来又不是过于刻意。
一次见到米微，他心里有个声音在问，像是在哪里见过此女，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是一味感到亲切。
不是每个求上门来的，他都会帮一把，否则他的门前怕是要天天排成长龙，一路见不到头。
他是黑市中的清爷，不是来造福施舍的菩萨。
不过，心甘情愿地答应了她的要求，那些听起来只亏不赚的要求，嘴上说的是看她的计策有序有趣，其实呢。
其实，是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离开的表情。
清爷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后来，每一次米微来，都带着好笑容，仿佛晓得他喜欢那般的笑容，看着十分舒心，再没有其他的邪念。
男人对女人，未必都有邪念，也有正事。
米微轻舒一口气，总算是谈到正事上来，装作烦恼地叹道：“生意不过是小本生意，每日里起早贪黑赚些辛苦钱，还有人眼红着要拆台，我却是懵懵懂懂，压根不明白得罪的是什么人。”
一开始，将自己先放在弱者的天平那边。
“拆台倒是真的，却未必是眼红你店里赚的那点钱。”清爷对方英招招手道，“给米姑娘张椅子坐，站着瞧来怪累人的。”
米微也不多客套，坐下来时，觉得一双小腿微微发抖，一方面也是走的疲累，另一方面方才承接的那一下，不是不怕，平时懒懒散散的一个人，动起震怒，宛如猛虎一般，清爷不是普通人，哪怕这个黑市是京城最大的，又怎么能够捆着这样的一个人。
不过，些是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清爷的意思是。。。。”米微说一半留一半。
“意思是你在无意中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
“我的行事为人，清爷清楚，一直秉承和气生财之理，从来没有同客人红过脸，吵过嘴，难伺候的那些也尽量应付过去，怎么会得罪他人。”
“所以才说是无意之中得罪。”清爷对她招招手道，“你坐过来些。”又转头对方英道，“你再去给我沏一杯，不，两杯茶过来。”
方英应声退下，很快，清香的好茶送到两人面前。
坐得已经够近距离，中间只隔了一张小案，要是头凑过去一些，都可以相互碰到。
清爷将茶盏盖揭开，慢悠悠地来了一句：“方才烫到没有。”
问的有些话，好歹也是句关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