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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骨(76)

他在窗口坐了一晚上。

闯入明丽殿后,羽仪王的声音冷彻入骨,告诉他守晴已经启程去了元垠城,不在凤梧城中了,他被侍卫掐制在地,面孔贴在冰雪一样的地上,羽仪王的声音很远,离得太远了,听不真切,守晴身体遭受重创,只有元垠城的地气才能救她,要是他等不得,可以不等。

齐崇元被遣送回燕客来,直接找了金管事,说明他再不会在燕客来伺琴,金管事深深看他一眼,指节在桌面轻轻敲击,不紧不慢地回道,他是奴籍之身,烙印一辈子去不得,除非死,他也别想出燕客来。

齐崇元慢慢笑起来,燕客来中可以做的活计又不是仅仅伺琴吹笛招待宾客。

金管事一扬手,手指穿过窗户,那边有未曾劈完的柴,你要是在天黑前劈完,或许可以换个活计,不过劈柴很是辛苦,你最好……

金管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齐崇元已经笔直走过去,将一块木柴放在砧板上头,扬起柴刀,姿势很好看,柴刀落下去劈了个空,齐崇元呆住了。

金管事在他身后笑,不讥的笑,还是趁早回来伺琴,前两天的那位夫人很是喜欢你,要让你去包房里单独弹奏,你还不快点准备准备,换身衣服,不要误了赚钱的营生。

齐崇元定定神,将木柴重新摆放好,左手扶着,右手再瞄准劈下,柴火应声一分为二。

他大喜,立即又拿起下一块来。

金管事也不拦着,站在原地,看着齐崇元劈了十几块,手臂力量不够,柴刀一偏,直接砍在左边的小臂上面,血流不止,他的动作也没有停止。

整整一个下午,他好像失去了痛的感觉,心里面是一片的空白,只有,只有在那次听到灭门的消息后有过这样的心境,原来痛到极点之时,人是麻木的,怕再受到更大的伤害,所以身体自觉地排斥掉所有的感官。

天,又一点点暗下来。

齐崇元手中最后一块柴火劈完,将白衣撕下半幅,缓缓绑住伤口,低下头来,血迹在雪白上面蔓延,他的血,他的衣。

他抬起头,冲着金管事微微地笑,以后,他不会再可以穿白色,因为,他不需要了。

43

遁术的消耗过大,齐崇元接着两天都是起身不满两个时辰就精神不济,又是还在于守晴说着话,眼皮一重,斜身而卧,守晴将他搬动时,见到他嘴唇在轻动,忍不住凑过去听,却听不真切。

替他盖好被子,守晴叮嘱雪冉好好看着,起身去灶房,送饭的仆妇和她相熟,昨日她给了点钱,让仆妇帮忙炖些补汤,只说让她这个时候去取,小食篮中已经预备下的。

守晴揭开来看,旁边还多的四个鸡蛋,拿起一个在手中,热乎乎的,想到处出来时,雪夜为了找些吃食,腹部擦去很大一片皮毛,可后来虽然长好了,总没有以前的顺眼,也不知道小家伙究竟去了哪里,何时才能回来。

雪冉倒是中规中矩守在门前,屋中却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守晴想都没想就知道是谁来了,点下雪冉的额头,笑道:“说好让你看着家的,偏偏他来了,你就不拦着,是不是又带好吃的东西给你。”

雪冉一直摇头,咬住守晴的裙角不肯放开,守晴讲一个鸡蛋磕破壳留给它,走进屋中。

齐崇元与宋霖岳居然在下棋。

桌子上是一直摆放着棋盘,守晴不太喜欢,平日里多是一个人,她也没有那份闲心,见两个人都是从容而笑,凑近去看一眼,满盘黑白,看得她晃眼,就在一边坐下,将鸡蛋都剥开,用小碗盛了,淋上热汤,在两人的面前各放了一碗。

齐崇元端起碗来,说了声好香,看似随意地放下棋子,准备开吃。

宋霖岳却急了:“等一等,我还没有看清楚这步,你等我想好。”

“等我吃完,你总来得及想。”

宋霖岳摸摸后脑勺,忽然咧嘴一笑,伸手将棋盘都抹乱了,才拿起自己面前的小碗:“反正我是输定了,何必让自己喝冷的,趁热才是美味。”

守晴不知道自己没在的时候,两个男人说了些什么,怎么转身回来,已经变得热络起来。

“姐姐让我过来看看。”宋霖岳一口咬了半个鸡蛋,口齿不清地说着,“我还没明白让我看什么呢,一进门,吓到我,还以为进贼了。”

守晴怕他噎着,笑着道:“你还是先吃完在说话,要是噎住气,欢夫人还不来找我算账。”

宋霖岳就不再说话,闷头喝汤,眼睛低垂着,守晴正好看不到,看不到也好,他害怕自己藏不住心事,忍不住会露出难过的样子,大家看了都不痛快。

守晴转头去问齐崇元:“怎么就下起棋了?”

“他进来也不说话,过一会儿就说不如下盘棋,反正也是现成的棋盘棋子。”齐崇元虽然是迷糊地睡了,守晴出去,与雪冉交代,他还是听在耳朵里,等到眼睛能够睁开,他也不想贪睡,就坐起身来。

正好宋霖岳莽莽撞撞地进来,看了齐崇元两三眼,也不问他究竟是谁。

既然建议下棋,他就顺口应下,下棋的时候,谁的心事都藏不住,对方下狠准快,也是练过的行家,幸好他的棋艺自小磨练,很是有底,对方招招紧逼,他便步步为营,边下边聊几句,已经将宋霖岳的身份来意都摸了个清楚。

宋霖岳很快吃个底朝天的干净:“每次好人都挨不到我来做,我过来也是给你们传个信,姐夫说今晚设席,请你们过去,至于他要做什么说什么,我也不用多费口舌,你们心里明白就好。”

守晴与齐崇元对视一眼,忽而笑了。

“我也不在这里碍眼,话也说了,东西也吃了。”宋霖岳走到门边,一拍脑袋又转过身来,“姐姐说,让你走过穹顶时千万小心。”

等他真走远了,齐崇元放下碗匙:“前面的话,我是听懂了,最后那句让你小心是什么意思?”

守晴将她两次在穹顶看到异象,听闻龙吟的事情原原本本同他说了:“摩梭几次三番说,那个传说中与盘龙同时出现的男子冬华是我的父亲,我实在不能想象冬华是百年前的人,怎么会遇到我的母亲。”

齐崇元想一想道:“若是百年前与盘龙一起出现,你又何尝确定他是凡人?”

守晴最听不得这个,脸儿顿时都白了:“你也认为我的血液里面流淌着凡人以外的痕迹?”

“这个问题怕是只有两个人能够回答你。”

“我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还有一个?”

”羽仪王。”齐崇元望着窗外,目光深深,“你与你娘亲来尺素城时,你年纪尚小,怕是记得不怎么清楚,我却晓得尉迟素锦应该是尉迟家族族长的承继人,你娘的为人处事,手段本事,如今的族长仅仅能及上她一半,已经了得。”

“此事,我后来听族长说过,说娘亲因为怀了我,与羽仪王意见产生分歧,一怒之下就离开内城搬了出去,临走前还说不用尉迟家的再做任何接济,自我记事以后,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好像有什么我的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在不停地吸食着他的生命。”守晴越说越难过起来,“你看族长现今的模样,我娘亲和她相同的年纪,却是,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