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苑背着身,把寻到的一点萝卜干切得细细,用香油拌了。
段磬轻咳一声,去后院打上井水来洗脸,随即听到邢苑在唤他吃饭的喊声,嘴角不自禁弯了弯。
两个人坐在桌子两头,闷声喝粥。
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无从说起。
吃完,段磬起身要去刷碗,被邢苑给抢过去:“男人家,会做什么家事。”
“平时也都我自己在做。”
“所以,没一个碗是刷干净的,我早上都重新刷的。”邢苑不客气地顶了一句,说到早上两个字的时候,想想昨晚两人就一墙之隔,她睡的还是他的被子,气焰顿时全无,耳根子都发烫。
段磬见着她忽而不说话,再看她那个神情,再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才怪,也尴尬起来。
邢苑将灶间收拾好了,蹭到他身边低声说道:“那我先回村子里去了。”
“你不能回去。”段磬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邢苑张了张嘴,诧异地看着他。
段磬才将闵岳已经去过九华村的事情都同她说过:“你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开了,他一定派了人在那里守着,一抓一个准。”
邢苑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用手指去碰触脖子上的伤,还隐隐作痛着。
“那我该怎么办,虎子也在他手里。”
“他毕竟是青衣候的身份,不是真的穷凶极恶,虽然你不肯说你们俩到底怎么个干系,不过瞧样子,他是不会加害你的。”
“可是,他会让我生不如死。”邢苑眼底一片黑灰色,“那滋味,我以前尝过,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第十二章: 名声(一)
段磬本来不想问的,看着邢苑的神情就更不想问了。
这女人,身上背负的事情太多。
实在应该敬而远之。
有时候,却又觉得她可怜,招人疼。
他无声地叹口气。
“我身上还有些钱,出去找家客栈住几天,再打听打听虎子的消息。”
人都走到门口了。
段磬觉得好像是自己硬生生将她给推入火坑一样,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别说打听失踪人口,长成这样,不被人拐卖,已经是谢天谢地。
“喂。”
邢苑转过头,见到一串铜钥匙扔过来,正好接住。
“你就住这里,等青衣候回天都再回去。”
邢苑低头看看钥匙,再看看他:“那你?”
“我住衙门里去。”
“不是两间屋吗?”这一次声音小小的。
段磬笑了笑:“将就一晚容易,你住着就成,我以前也住衙门,习惯的,没事我回来会看看,钥匙别丢了。”
邢苑有些发呆,段磬已经走了。
他的意思是,要是同住,对她名声不好?
就她这臭名声,居然还有男人会维护一下,真是,真是,邢苑觉着手里头的钥匙,仿佛要烧起来似的,滚烫滚烫,一把甩在桌上,真是见鬼了。
段磬走得急,没注意她最后的神情,只是心口压住的地方,松开来,他知道自己做得没错,孤男寡女,同一屋檐下,就算他没这个心,她也没这个意,街坊间传开了总是不妥。
这般想着,他眼底的笑意更盛。
楚知州正在州衙里头等他,一见他的神色,还以为是遇到了喜事:“都头可是与侯爷把酒叙旧,说起同门之谊,侯爷难得来扬州一次,都头可要替本官好好款待才是。”
沈拓在旁边听得猛咳嗽几声,见楚知州转过脸来,笑嘻嘻地摸了摸耳朵。
楚知州倒是很懂得旁人心思,拍了拍段磬的肩膀:“侯爷的吃穿用度自然同我们不能相提并论,回头先从师爷那里支一百贯,记得在侯爷面前,替本官多多美言。”
段磬居然点了点头,同意了。
沈拓等楚知州心满意足地走开了,才问道:“这回还真大方。”
“不下点本钱,如何保得住官位?”
“他拿着那寡妇的五百贯还了没有?”
段磬才想起这一茬事,敢情楚知州是借花献佛,用别人的钱替自己打点。
“以前还真觉得他为官不错,怎么最近就有点那个?”沈拓在后面追着问。
段磬才不耽搁,直接找到师爷,将一百贯取来,收进搭袋中。
“段都头,你不会真去找青衣候叙旧吧?”沈拓有些吃惊。
“不然,这一百贯如何花销?”段磬笑眯眯的说道,“回头也请你喝一顿好酒,这几天,我住你那里,你腾点地方出来。”
“你有像模像样的屋子不待,过来要同我挤?”“家里头,不方便。”段磬揉了揉鼻子,拔腿往外走。
沈拓都没有反应过来,不方便?自己家里头还有什么不方便的,难不成有人鸠占鹊巢,霸占了段都头的家,是谁,是谁有这个胆子!
☆、第十二章: 名声(二)
邢苑草草吃过饭,段磬却回来了。
她听到他拍门的声音,心,居然噗通噗通跳。
段磬应该喝过点酒,不是太多,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脸上却没有丝毫醉态。
“你,你怎么回来了?”
邢苑问了一句,又想要抽自己,这是他的家,他想什么时候回来不可以!
“家里没什么菜,给你带点。”
两个荷叶包,微微油花,隔着都闻到香气。
段磬另外将一大包东西递给了她:“等我走了再看。”
邢苑哦一声,接过来,抱在胸前。
两个人都觉得别扭,一冷场,脸对脸,眼对眼的,就更手足无措。
“那我先回衙门,你记得锁门。”
邢苑见他跑得快,也不好开口留他,追着到门边,他走路的步子很健硕,腰背挺直,始终没有回头。
打开包袱一看,都是些换洗的衣物,簇新的料子,大概是在成衣铺买来的,里面还有一个小包,邢苑再打开,心里头一软,居然连水粉胭脂都给捎带回来。
难怪着,他说要等他走了再看,一个大男人,单身惯了,却跑去买这些,怕是不容易。
邢苑看着桌上的东西,忍不住就笑了,还真以为她要长住,回头要问问,是不是要给他房钱才是。
笑着笑着,鼻端一酸,她又想哭。
她将荷叶包打开,里头是一只烧鸡,还有些白切肉,她扯下鸡腿放在嘴里,越嚼越香。
这到底是怎么来的,遇上坏人的时候,都咬着牙关不松口,遇上这知心知性的好人,反而想哭了。
真是年纪大了,越发地没出息。
她将剩下的熟菜盛在碗中,放进纱橱中,又听从他的吩咐将门栓锁好,钥匙就放在枕头底下,睡起来才踏实安心。
这晚,邢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跪在坟地里。
天色一片漆黑,身周有影影绰绰的磷火飞舞。
她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裙,双手扒在泥地里,死也不肯抬起头来,生怕只要抬头,就会见到令人心惊胆破的东西。
她已经害怕得簌簌发抖,却有人从身后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阴测测地说道:“这是你的命,没人会来救你的,等天亮了,才能放你回去。”